《瞎眼录》韩易水

8、再遇齐鹭

　　得以在《瞎眼录》中新添一份资料，而且是关于这样不凡的男子的记录，她心中欢喜无尽，劲头十足地又走了将近十里地。
　　到得日正当空，该是用午餐的时候，秦千千才猛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件天大的错误——忘记准备干粮了……
　　她出门次数本就不多，偶尔出趟门都有月檀替她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从来不用操什么心。现在到了离家出走的当口，这弊端就出来了。
　　她拍着脑袋在路边大石上坐下，有些垂头丧气。
　　这当口又开始念起月檀的好来，这将近十年来，一切饮食起居都有月檀无微不至的照拂，她几乎都丧失了基本的自理能力。这不，出远门连干粮都没想起来要带上。她深刻反省着，同时庆幸还好记得带钱，只要找到客栈，应该还能对付过去。
　　只是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挨到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饭呢？
　　她苦恼地叹着气，方才离家出城时的万丈豪情此刻被消磨去了一半。没奈何，事已至此，她只有硬着头皮，忍着饥饿继续向前走去，指望着前方能有个村落买点吃的。
　　这一走，一直走到日头快要落下，西边只剩下一片火红余晖，她也没能找到一个村落，更别提什么城镇了。
　　第一天离家出走，她午饭晚饭都没吃上，非但如此，此刻她还意识到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连个睡觉的地方都还没有着落。
　　她左右张望着，后头是来时路，离自己所住的舒城已经快三十里地，走回去也不可能了。前路则望不见尽头，也不知到底还得走多久才能到下一座城池。
　　忍不住打了自己两巴掌，她不会因此成为首个因为忘记带干粮而饿死路边的人吧。
　　冲动是魔鬼啊！什么都没打算好就出门，这下可好，手足无措了吧？
　　她一边在心里头骂着自己，一边无奈地拖着走了一天已经酸软无力的腿继续往前走。
　　天转眼就黑了下来，虽然已经是初春，但夜里还是有些凉。
　　千千单薄的春裳抵不了这寒冷夜风，腹中又是空空如也，渐渐浑身冷得发起抖来。她在心里暗暗后悔，平时这会儿自己应该已经用过月檀做的可口饭菜，躺在自己温暖的雕着江南烟雨的牙床上，盖着锦被垫着缎褥，做着有三千桂子十里荷花的梦了吧。
　　她哆哆嗦嗦地在官道上小步跑了起来，寂静的夜里只有天上一轮苍白的月亮和她自己的脚步声伴着她。官道旁边的林子里不时发出一两声野兽的叫声。她渐渐害怕了起来，跑得更快了。
　　跑了一会儿，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鼻间好似闻到了一股香味。根据多年的饮食经验来判断，那是种烤肉的香气，而且是烤得极好的肉！
　　她咽了咽口水，觉得腹中更加饥饿了。这香气是从路旁的林子里传出来的，虽然她对那漆黑一片的林子深处感到害怕，但一来两顿没吃，又冷又饿，实在忍受不了；二来既然有这烤肉香，那必然是有人正在林子里烤肉，再怎么也比遇到野兽要安全些，便不由自主循着香味一路找去。
　　走了差不多百来步，她借着月光望见林子那头有条小溪缓缓流过，溪边果然蹲着个人正在火堆边翻着一只被树枝串起来的野鸡。
　　看到那只烤得油光发亮的野鸡，她又忍不住狠狠咽了下口水，也顾不得细看正在烤鸡的人什么模样，便十分期待地说道：“这位壮士，小女子赶路心切，不慎错过了宿头，连饭都没吃上，不知可否借我搭个伙？”说着她又对着那烤鸡咽了下口水，这一下声音极大，在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清晰。
　　那烤鸡的人抬起头，发出一声不可抑制的笑，听来有些耳熟。
　　千千皱起眉头思索究竟是在何时何地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便又走近几步，借着月光和火光仔细望去。随即她马上痛呼一声，赶紧捂住眼睛。
　　那在溪边烤鸡的人竟然是齐鹭，她一时没防备，饶是月色朦胧火光闪烁不定，仍然被他的丑刺得双眼剧痛，眼泪像瀑布一般哗啦啦痛快地流了下来。
　　“啧啧。”那齐鹭打量眼前紧紧捂着双眼、泪流满面的少女，显得有些意外，“这不是秦姑娘吗？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他一手执着串野鸡的树枝，一手摸着下巴，声音中又露出丝苦恼：“看来传闻果然没错，秦姑娘眼中只能见得美人。看来小生今后的婚姻生活略有些磨难啊……”
　　千千痛苦地呸了声，捂着双眼蹲在地上叫道：“齐鹭，你半夜三更的跑来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来做什么？”
　　齐鹭耸耸肩：“只是提早出发去华山，顺路想收个帐。经过这里时已经天黑，便打算在此露宿一宿而已。不知秦姑娘你半夜三更的不在家中，却跑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散步！”千千胡乱答了声便转过身，泪眼模糊地向林子外头摸去。
　　“散步？”齐鹭懒洋洋靠在身后的大树干上，望着千千在月下踉跄的背影，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素闻秦先生风雅，秦姑娘也颇有乃父风范。今日见秦姑娘如此这般夜奔赏月，果然姿态独特，品味独到。”
　　千千不敢回头，只将犹沾着泪水的手朝身后甩甩：“过奖了，风雅之事对于俗人来说多半难以懂得欣赏，就此别过。”她可不想跟他有什么牵扯，还是快点离他远些，越远越好。
　　“离此地最近的村落在十里开外。”齐鹭的声音从身后悠悠飘来，千千顿住了脚步。她擦干眼泪，颓丧地意识到：十里开外，今晚多半是走不到的了。
　　怎么办？她有些慌乱地望着前方漆黑一片的树林，叫她在这里找地方独自露宿，是肯定没这胆子。难道真要摸黑在这种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走一夜的路？
　　左思右想之间，腹中发出一阵叫声，她捂着肚子僵在原地，期望齐鹭没有听到。但是齐鹭很不合作地又发出笑声：“秦姑娘，这腹作雷鸣，也算是件风雅之事吗？”
　　千千面红耳赤地当做没听见，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鼻间充斥着烤鸡的诱人香气。走出去十来步，她听到身后齐鹭取出刀子切开鸡肉的声音，一时间再也迈不开步子，跺跺脚又往回冲。
　　虽然对齐鹭没什么好感，但是好女子不吃眼前亏，她就暂且能屈能伸一下也罢。
　　一直冲到齐鹭面前，她低着头叫道：“齐公子，打个商量，卖我些烤□□。”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齐鹭手中已经烤熟的野鸡，露出饥渴的表情，大有齐鹭不卖给她，就出手抢的架势。
　　这样的荒郊野外，她又冷又饿，眼下好不容易碰到个活人，尤其活人手中还有只刚刚烤熟的野鸡。这让她怎么舍得轻易放过？
　　出乎她意料的，齐鹭很干脆就将手中鸡肉递给她，暧昧地笑道：“你我早已有了婚约，都是自己人了，何必说什么买卖，实在太见外了。”
　　这话一出，千千鸡皮疙瘩顿时掉了一地，她捧着手中鸡肉直翻白眼：“谁跟你自己人了，这婚约早晚得解除，到时候我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趁早讲清楚的好。”她说着取出些碎银，算来都够买好几只野鸡了，就那么丢到齐鹭手中。
　　齐鹭的叹息声响起：“秦姑娘这样讲话，实在太伤小生的心了。”千千只当没听到，低头吃起来。她这辈子还没饿过饭，这次实在是饿得急了，当下三下五除二便将手中野鸡肉都吃光。
　　那边齐鹭已架好了另一只剥洗过的野鸡在烤，他的边烤边说道：“原先以为秦姑娘是属意昨日那二位公子，但现在看秦姑娘独自出现在在此处，倒是叫我感到疑惑了。”
　　他难得没有肉麻地自称小生，说了一声“我”。千千听着感觉舒坦了些，再加上吃着他烤出来的香脆鸡肉，语气和缓了许多：“齐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我看你虽然长相有些差强人意，但所幸心地不算坏，何不找个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的女子过日子？要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齐鹭闻言，居然击掌而笑：“在下的眼光果然不差，早觉得秦姑娘迥异寻常女子。别人都看到在下的长相就吓退了，唯有秦姑娘还会夸我几句。在下真是越来越中意姑娘了，只愿能与姑娘早结良缘，白头到老。”
　　秦千千只想一口血喷出来，她无力地将头埋到双膝间，再也不想跟那齐鹭说什么了。
　　默默地吃过野鸡，她在溪水中净了手，便借着火光展开事先准备好的地图，研究接下来去哪里。
　　“秦姑娘，这是打算去哪里？华山吗？”一旁的齐鹭问她，声音中有些好奇，“之前不是说好过几天会同另两位公子一同去参加华山论剑吗？秦姑娘何以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这一问正戳中千千心事，她收起地图颓然道：“齐鹭，说实话，你们几个，我都不想嫁。”
　　齐鹭正将火堆挪开，在火堆燃烧过的地方铺上厚厚的树叶，闻言奇道：“秦姑娘何出此言？不想嫁小生倒是可以理解，那位月檀公子，还有慕容公子都是人中龙凤，何以也会不想嫁？”
　　千千长长地叹了口气，良久才答道：“太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