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冠》花湘

4、安安

　　拈花楼共四层，占地面积也广，在晏湖这片儿一抬头，便能望见这砖红瓦绿的高楼。
　　白天楼里的姑娘们大部分在休息，正门不开，清离跟着阿金从侧门进了后院儿，顺着楼梯蜿蜒往上，直通四层。阿金将清离带到一间房门前，和门口的丫鬟交代了，经丫鬟通报，清离才得以见到这鸨母的真身。
　　鸨母是个有些岁数的女人，估计是刚刚睡醒，没有上妆，清离能清晰的看到盘桓在她眼角的细纹。她瘦的厉害，显得眼睛很大，却并不凌厉，和清离之前游历时见过的那些将刻薄写在脸上的老鸨有些出入。
　　“你就是昨日那救了珊儿的仙姑？”她慵懒的坐在榻上问道，声音漫不经心。
　　清离知道自己年轻，又是女子，难免让人觉得自己道行浅，所以并不在意。上前一步，道：“贫道清离，昨日在下却是救了位姑娘，不过么……”
　　“不过什么？”鸨母抬眸。
　　“若贫道所料不错，今日鸨母请我过来，是为了那边之事。”说着抬手指了个方向。
　　鸨母盯着清离，有一瞬的慌乱，随后平静。她站起身，朝清离福了福，道：“刚刚怠慢了仙姑，还望不要怪罪，若仙姑能够帮我解决此事，鸨母我定会重谢。”
　　清离忙拱手还礼，“鸨母不必如此。还请鸨母带贫道去那里一观。”
　　在拈花楼的后院儿的西北角有间单辟出来的房子，房子有左右两间，四周围着半人高的篱笆墙装饰。在整个篱笆墙外有个禁制笼罩了这里，封住了里面的东西。
　　清离和鸨母站在篱笆墙外，稍一打量道：“能和我说说吗？”
　　保姆犹豫了一下，缓缓讲了起来。
　　鸨母名红鸾，年轻时曾有过一个女儿，其父不详。鸨母费了千辛万苦才生下了她，取名安安，望其一生平安。安安十岁时，红鸾接手了现在的拈花楼。红鸾不希望安安赴自己后尘，给安安在后院儿新盖了间屋子，亲手在篱笆边上种上美丽的灯笼花，那年红鸾期盼着等安安长大，给她找个待她好的男人，自己这一辈子就圆满了。
　　可去年，安安十四岁，红鸾有一段时间发现安安魂不守舍，问她她也不说。安安爱看戏，红鸾猜她估计是情窦初开了，毕竟待在这样的地方，红鸾再禁止她出入主楼，有些东西也是防不住的。
　　红鸾那时忙，想着哪天好好问问，可没等到那天，安安就出事了。
　　红鸾那天应付完客人，已经是后半夜了，想着看安安一眼再去睡觉。刚走到篱笆院门前，便听见一声撕破喉咙的叫喊，随后负责伺候安安的丫鬟跌跌撞撞的跑出来，看见自己眼睛一翻，晕了。
　　自己吓了一跳，忙往里冲，屋里被之前吓晕的丫鬟点上了油灯，让屋里的一切清楚地呈现在自己眼前，一副被啃得七零八落的尸体歪在床上，染血的破碎布料提醒着自己那是安安，那是自己的女儿安安。
　　红鸾当时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撑不住了。后来官府来人，查看一番，说人是被什么东西吃了，也许是野兽。红鸾不信，可没有别的办法。
　　安安过世第三日，楼里来了个布衣和尚，他告诉红鸾，安安无故横死，心有怨念，死后三日必化为厉鬼，不愿离去，红鸾气极，将他赶了出去。
　　可第四日楼里便无故死了个小丫鬟，弄得人心惶惶。红鸾无法，只得找人将那坐在门外化缘不肯走的和尚请了回来。
　　和尚在那篱笆院四周走了一圈儿，叹了口气，盘膝坐在地上，于正午十分在院子四面设了禁制。之后叹道自己法力不足，无法收服这只厉鬼，只能暂时将其封在这院中，以待有能之人前来了结。最后再三向红鸾强调任何人不可进入此院，以免遭遇不测。
　　红鸾这一年来也找过许多道士、和尚，原因无他，只因红鸾心疼安安死后魂魄被困于此，不得超生。可找来的不是骗子，就是道行浅薄，红鸾为此无限烦忧。
　　清离听了红鸾的讲述，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来时轻快的心情已经变得有些沉重。
　　对于这里的东西，清离刚刚进入后院就清晰的感受到了，因为没人能比她更熟悉这种气息，魔气。从内到外被它紧紧缠绕的窒息感，就算过去了十年，自己依旧无法忘怀。
　　师傅说千年前这人世间便没有魔了，所以自己这生来自带魔魂之体是个易数，也许只有飞升成仙之途才能彻底除去自己体内的魔魂。而今日在这感受到这魔气，难道这世间还有和自己一样的人存在吗？死去的安安是被像自己这样的人杀死才沾染的魔气吗？这些只有进去见了她才能知道。
　　时间已近正午，清离让红鸾准备了些东西，画了几张符咒，便提着桃木剑只身进入了这座安安曾经住过的院子。
　　推开房间的门，一些细碎的灰尘洋洋洒洒落下，清离打了个阿嚏，揉揉鼻子走了进去，身后的门自动合上，像不曾有人来过。屋子里瞬间漆黑一片，外面的日光没有一丝能够挤进来。
　　清离掏出火折子，点燃了一张符纸，朝前甩了过去，符纸燃烧了一半，熄灭下来，趁着空挡，清离看见了一个女子身影坐在床榻上。在这如墨的房子里，清离缓缓出声：“安安，你娘让我来看看你，你既已身死，为何还留恋不去，让她为你操心。”
　　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笑了起来，带着嘲讽：“呵呵呵呵，我好得很，为何离去，只不过她将我困在这里这么久，太寂寞了，不如你们都来陪陪我吧！”说着，就向清离袭来。清离虽看不见，但多年的对战经验十分丰富，两人瞬间战在一起。清离发现，她的速度也是惊人的快，那灵体般的身躯上嵌着一双红宝石般的瞳孔。
　　清离猜测，安安恐怕是死的时候魂魄沾染了大量魔气，才使得她现在似魔非魔，似鬼非鬼。清离不再犹豫，将脖子上的一条红绳扯下来掷向她。那红绳名寅魔锁，带在身上可吸收魔气，稳定心神，对敌时可当捆仙锁用，是件法宝。当年师傅救她之后就将此物赠与她，助她摆脱心魔。
　　寅魔锁飞出后瞬间长到一丈来长，漂浮着像一条柔弱无骨的细蛇，将安安死死缠住。不到一刻钟，屋内的浓墨好似被冲淡般慢慢亮了起来，安安也好似挣扎的累了般慢慢不再动弹。清离走到她身边，拽着寅魔锁将她拖到屋里阳光照不到的角落，她一直闭着眼睛。
　　“说说是谁杀了你。你娘可以报官，为你讨回公道。”清离坐到她旁边，看着她道。
　　她依旧闭着眼，嘴唇动了动，说了两个字，‘洛华’。
　　鬼是没有眼泪的，可清离感觉她说这两字时的神情好似有泪从她腮边落下，那么伤心彻骨。
　　未时末，清离从安安的房间里走出来，守在院外的红鸾和阿金迎了过来。
　　“仙姑，如何？”阿金看红鸾有些紧张，便先问道。
　　“放心吧，这里已经无事了。”清离看看红鸾安抚道，后又摸摸肚子，“阿金可否给贫道弄点吃的，贫道从早上到现在都未用饭。”
　　阿金笑呵呵的应声而去。
　　“安安是因受外物干扰而成厉鬼，如今外物已除，她已轮回投胎去了，鸨母不必担心。”清离支开阿金，向红鸾道。
　　“我儿可曾交代什么？是谁害了我儿？”红鸾担忧问道。
　　“安安并没有说是谁害了她，她只和我说希望鸨母能够保重身体，切不要以她为念，她还说…这世劳母担忧半生，下世愿结草衔环来报您的养育之恩。”
　　话未完时，红鸾已哭的痛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