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啃遍嫩草人未老》杜尔西内娅

1、变心

　　作为一个把“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当作座右铭的智慧的穿越女，邵维瑶从没想过自己还会有这么苦大仇深的一天——她的书呆子未婚夫终于动了凡心，看上了一个据说一见就足以令人动心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娇弱美人……但是，那个美人居然不是她！

　　怎么会不是她？

　　邵维瑶“呸”的一声吐出口中嚼得发涩的榆钱叶，睁大了一双水润的杏眼，横眉竖目的瞪向将这个坏消息带给她的祈小五，“方恽看上谁了？！”

　　方恽就是她的未婚夫，一个书呆气浓厚的笨学子，年近冠龄仍对情爱懵懂不开窍，宁愿盯着自己粗麻制成的布鞋也不愿失礼多看貌美姑娘一眼。不过，正因为如此，就算守着一个呆子的过程令人难捱，她也从不忧心在自己的等待过程中他会意外与其他人产生什么情爱上的瓜葛。

　　因为，就这样一个木头桩子似的人物，若无刀劈斧斫，怎么可能会凭空开窍生出一颗知情解意的玲珑心呢？

　　除非他这回不仅被月老砸破头开了情窍而且正好看上的是真命天女，否则，必然就是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先挑惹了他！

　　对于那些居心不轨的人来说，勾起天真少年人的怀春心思，可不要太容易……

　　一想到这里，邵维瑶气得牙痒痒之余又不禁担心方恽真咬了这香饵，于是迅速拍打着裙摆上的灰从铺满了嫩绿榆钱的地面起身，同时不放松的盯着毋宁说是通风报信倒不如说是来爱看热闹的祈小五，等他给自己一个答复。生性胆小的祈小五被邵维瑶面无表情的沉怒模样唬了一跳，却又不敢不答，只好白着一张小花脸哆嗦道：“是、是那个服苦役的大小姐——秦、秦、秦丹！”

　　秦丹？

　　那个高傲得像孔雀却又偏偏失了漂亮尾巴的爰城姑娘？

　　邵维瑶略吃了一惊，仔细回想着很久之前她遇见对方的几次场景，然而，只是稍一回忆，她便心知并没有什么好回想的，因为每逢遇到她们这群嘻嘻哈哈的乡下毛丫头，彼时初来邕城的秦大小姐都是一副同样的表情和姿态：将白腻得像精心烧制的汝瓷的脸蛋偏到一边，漂亮的瑞凤眼里满是不耐烦，直到她们彻底走远，她才把头转将过来，继续她那相对他人来说一点也不重的浆洗活计。

　　几次下来，被伤了敏感自尊心的小玩伴们也都冷了心，不再凑到她跟前去自讨没趣；至于本来就对这个所谓“京都千金”兴致寥寥的邵维瑶自然乐得清静，不再有人以合群的理由强拉着她去凑热闹，她只有高兴的份，哪里还会劝阻呢？

　　再后来，姑娘们渐渐长大，都有了自己的秘密和甜蜜的苦恼，更没谁有闲心去理睬近乎陌生人的秦丹，倒是心无挂碍的邵维瑶偶尔还能从嘴碎的妇人口中听说一两嘴她的小道消息，但因为对此毫不关心，她也只是听了就忘，只模糊的明白秦丹家世曾经显赫得惊人，而且她爹的案子还是个由皇上亲手铸下的冤案……

　　就这样，直到当年的小姑娘们都已嫁了大半的如今，邵维瑶对秦丹的印象仍然只有一种固有的鲜浓色彩：骄傲到令人不得不退避三舍的前贵族娇小姐。

　　回过神来，邵维瑶面带不善的睨了一眼偷偷摸摸打量她表情的祈小五，她不用想就知道这个继承了他娘碎嘴习性的混小子肯定正打着鬼主意，说不定这会儿还在猜她会不会伤心得哭出来呢。

　　想看她哭？

　　她扬着下巴轻哼一声，磨牙道：“带路——我要看看那个笨蛋是怎样追求‘心上人’的！“

　　“……啊？”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的祈小五呆愣的张了张嘴，看着因不屑的姿态而格外盛气凌人的邵维瑶，他缩了缩脖子，再次含泪屈服于淫威。

　　秦丹服役的地方在邕城西北角的永平巷，一处混居着本地致仕官宦和豪富人家的太平之地。

　　据说秦丹当时不过是在城门附近为军士洗了一周的轻便衣物，便有刺史夫人连同司马夫人等官夫人一天三趟的含泪探望她，然后自然而然的，她在数天之后便换了一个更轻松的活计：每天做一份小针线活，之后剩下的时间大可以随意安排。这事当时在邕城很是掀起了一阵风波，接踵而来的是，除了再没人敢对秦丹表现出不敬，她身上本来就有的神秘气质更是因此加重了好几分。

　　还没走到巷口呢，祈小五就死活不肯再挪一步，借口要回去照顾他又怀孕了的娘，不等邵维瑶反应便一溜烟的钻进身后如织人潮。

　　没有理会怕得罪贵人而落跑的祈小五，邵维瑶径直走到巷口顿下步伐，目光复杂的盯着那个她熟悉无比的人以一种她熟悉无比的害羞姿态讨好一个秀致美人。

　　身着一袭缠枝葡萄丝缎紫裙的冰美人微微侧颜，那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幼时模样的标致鹅蛋脸上含着些许不耐，显见那份无足轻重的礼物和那个送礼物的人连她的半分欢心也没有讨得。

　　就算是以邵维瑶的眼光来看，那份礼物也着实有些拿不出手，因为那不过是一枝已经蔫搭搭的报春花。也不知是从哪个山麓顺手折来的。可，这会儿它却被郑重其事的当作了礼物来送给一位绝不可能无人求娶的韶龄好女……

　　在看到那串鹅黄报春花的第一眼，她心头就蓦的有些发酸，不是滋味的想起前一天方恽支支吾吾问她女孩会喜欢什么礼物，当时她开心的以为他是终于懂得了自己对他的苦心，出于习惯性的体贴，她回答说在这个季节，像她这样的女孩都喜欢漂亮的报春花。她知道在去往座落于山颠的白云书院的一路上，他会看到漫山遍野的报春花，到时候，他只需要在回家途中轻轻伸出手，柔软的花枝就会自动落在他的掌心。然后，她便会看到他将这种她其实并无太多感触的花眼巴巴递予她，再看着他忐忑的面容得意的绽出由衷欢喜的笑容。

　　但是，现在这份她预想中的礼物不仅没有呈放在她的面前，还被另一个人百般嫌弃。

　　邵维瑶咬了咬牙，睁圆了眼睛看向似乎准备表态的秦丹，既希望她用狠话让那笨蛋绝了心思，又希望她拒绝方恽的时候语气不要太重……只要拒绝就好。

　　在一远一近两个人的共同注视下，秦丹勉勉强强开了口，就如同她这个人一样，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多谢费心，但我不喜欢。”说着，垂眸注视着这枝开得艳极的春花，她不由凝眉冷声加了一句：“我不赏花——很早以前就不赏了。”

　　闻言，容颜清秀、气质温良的青衫少年郞不禁垂头丧气的低下了头，仿佛不明白为何眼前之人不喜欢这种寓意和卖相都极讨喜的春花。手中拿着的花枝也缓缓瑟缩着拢回了袖中。

　　虽然听不见声音，但是看着这副画面，谁还不能想象出是怎么一回事呢？

　　邵维瑶眯着眼睛瞄了一眼方恽失望至极的神情，心下大恨，好呀，枉她处处心疼他，结果他就这么没出息的为了别人的拒绝伤心！

　　真当她没法子收拾他吗？！

　　忍下了心头那口闷气，邵维瑶悄不作声的转身，却意外看到一个挺拔俊美的青年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神色不明的盯着方恽和秦丹两人的相处场景。几乎只是一个照面，她就有些惊讶的认出了他是谁，无他，因为这张漂亮脸蛋的主人在邕城已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几乎每个成婚之前的少女都把他当成过绮丽而遥不可及的憧憬。

　　太平侯世子，胡煊。

　　说不定这两个同样来自爰城的人认识对方呢。

　　邵维瑶心中不经意的转过这个念头，便继续步履轻快的退出这道七拐八弯的青石巷，一边思索着怎样将不老实的方恽收拾得服服帖帖，一边不停留的跑向自己的目的地——为了使一切显得无异于往常，她得在方恽归家之前先赶回家里。

　　胡煊转头看着那个有着一头如缎黑发的红衣少女背对着他退出巷子，面上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这个姑娘就是那个方家书呆的能干童养媳吧？

　　余光瞥见那两人已无话可谈，他收回思绪，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上前数步，皮制马靴与青砖相击发出清脆的笃笃声，两个人同时一怔，警惕的抬头望来。无视了表情立时变得别扭的方恽，他对眸中露出喜悦的秦丹微微一笑，“莞娘，没打扰你罢？”

　　秦丹飞红了双颊，却又似乎因为想起了什么而微微苍白，她含着羞恼飞快瞥了眼身旁不识趣呆立原地的方恽，才极力镇定的轻轻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