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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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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张日山,来自中国东北一个古老神秘的家族。
前半生,我是一个军官,浴血奋战,刀口上舔血,死人堆里求生,靠着老张家的命硬活了下来。
后半生,我在欧洲一个不知名小国的乡下安度余生。
我的生命里,除了父母族人,就只有佛爷跟八爷最亲。
佛爷是我们族里的精英,曾经长沙的布防官,也是我的长官。
八爷是长沙九门的齐门八算,佛爷的明月光,也是如今我守护的人。
长沙九门号称九门提督,曾经很是风光过,在长沙保卫战中出过死力。
然而,九门毕竟鱼龙混杂,又跟盗墓有关,解放后,上头有了命令,九门面临大清洗。
佛爷知道这事情不能善了,后面还有更厉害的风波等着。
于是,佛爷让我带八爷走,因为他不能保护八爷了,我知道的。
佛爷相信我,不止是因为我是他最信任的副官,是他从东北带出来的张家人,是战场上生死与共的战友,还因为他知道八爷在我心里的位置。
我一直以为我做的很好,但其实我低估了男人在这方面的敏感,特别是深爱一个人的男人。
他不能带八爷走,因为他是佛爷,他是张启山,不只是八爷的张启山。
但他相信把八爷交给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我不是张启山,我没有那么多东西要背,我只要护好一个人就可以了。
我没有推辞,我们东北老张家不是那些虚头八脑的人,何况如今这个形势,我接受,佛爷就能安心。
佛爷只有一个条件,他要八爷怀中贴身戴着的一枚铜镜。
我照做了。
佛爷拿到铜镜,用一个黑色的丝绒钱袋小心收藏起来。
那钱袋有些年头,我从没见佛爷用过。
他没有问我怎么拿到的,我也没有说。
然后,佛爷给了我两张船票和一盒黄鱼。
装黄鱼的盒子我认识,那是佛爷的爹留给佛爷为数不多的物件,佛爷一直收得很好,如今却给八爷装了黄鱼。
之后,佛爷演了一场戏,他假装找八爷帮忙,却扑了一场空,只留下一坛好酒。
再之后,我去找八爷,说我要去外面闯一闯,正好有两张船票,问他跟不跟我一起走。
八爷很爽快地答应了,连去哪里都没有问,就提着包袱跟我走了。
临走之前,我还是去见了一趟佛爷,因为我不知道有生之年,我们还能不能回来。
我只告诉佛爷一件事,那铜镜确实是我从八爷那里偷的,趁他洗澡的时候偷的,特别顺手,好像专门准备好等我偷一样。
偷铜镜的那晚,小满见过我,八爷一定知道,可他并没有问过我有关铜镜的任何事情。
还有,我顶多是个陈皮,绝对不可能成为三爷。
佛爷沉默了一下,回了我一句,我只愿老八一切安好。
我跟八爷终究是走了,路上八爷吃了不少苦。
他晕船,又不擅长赶路,那时交通不便,我们绕了很多路,还要学洋鬼子说话,他真的吃了很多苦。
不过,有我在,总会让他一切安好的。
八爷没有问过我船票和钱的来历,也没有问过佛爷如何,虽然他总是聒噪个不停,却总是能巧妙避开这两个话题。
而且,终其一生,他都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铜镜的事情。
辗转数年,我们终于在欧洲一个小国的乡下落了脚,洋鬼子话也学得差不多了,买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就此安顿下来。
这个地方民风淳朴,虽然物资不算丰富,大部分要自给自足,但对我们而言,已经是天堂般的存在了。
这些年,我学了不少东西,既然有小院,就自己开荒种地弄了个菜园子。
八爷不是物欲的人,只是身子娇贵。
当年被日本人抓去吃了苦头,后来救佛爷又吃了不少苦,打仗的年月想不吃苦都不行,这些年辗转奔波也不免吃了些苦。
他底子不算好,不像我,要是再不好好保养,晚年就麻烦了。
于是,我就想着法的给他养。
这些年他虽然能吃习惯洋鬼子菜,却终究是不和脾胃。
在香港那段时间,为了省钱,我曾经在餐厅帮过厨,学了不少菜式,粤菜讲究煲汤正好养人。
如今有了时间,我就天天给他换着样的煲,一定要他养的好好的。
乡下地方,突然来了陌生面孔,还是东方人,自然引起了一阵骚动。
这些年在欧洲奔波,为了入乡随俗,我们信了教。
这乡下地方最有权威的就是教堂,倒帮了我们大忙。
有了共同的信仰,加上语言通畅,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
随着每周的礼拜跟聊天,几个月后,我们就跟周围混熟了。
我喜欢给八爷鼓捣东西吃,八爷喜欢小孩子,常常把我给他做的小点心分给周围来玩的小孩子。
这些小孩子吃了点心,回家跟父母炫耀,他们的母亲听的多了,就来找我取经。
后来,我就隔三差五的做些点心分送邻里,自然赢得了他们的好感。
慢慢的,我们家里也有邻里做客,再不是初来的孤单光景。
熟悉了,就不免会问些私人话题,毕竟我们两个大男人,还都是壮年,这是免不了的。
刚来时,八爷就拿出张相片用相框装好放在壁炉上,家里如果来客人,第一眼就能看到。
那张相片上两个人,他跟三爷媳妇,是他认了人家做干姐姐后照的。
我当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八爷一定有八爷的道理,就没有理会。
如今,家里串门的多了,那相片就成了第一个话题。
八爷对人家介绍那是他媳妇,因为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被炸死了。
幸好三爷不懂洋鬼子话,不然就算九泉之下,也一定推着轮椅杀上来。
有了这张照片,他就可以装成深爱亡妻的鳏夫,婚姻这个话题可以就此打住了。
其实八爷真的多虑了,人家这边稀罕的是肌肉男,比如我这样的。
稀罕他的只有十岁以下的小丫头片子,图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和匪夷所思的故事。
不过,八爷没给我准备照片,大概是还想着给我找个媳妇吧。
没准备就没准备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照片这东西虽然金贵,找找总还是有的。
所以,我把带来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找到了一张合适的。
记得佛爷刚刚当上长沙布防官,九门齐贺,二爷专门给佛爷唱了场堂会,还来了不少报社记者。
我那时春风得意,就想照相,抓了个记者给我照。
单人相不过瘾,就拉人合影,反正不用花钱他还不敢照瞎。
正巧二爷唱完准备喝茶,就被我抓了个正着,在后台穿着虞姬戏服就跟我合了张影。
后来,那些照片洗了出来,就被我小心珍藏了。
二爷的扮相娇媚,洋鬼子不懂京剧,分不清雌雄,看着扮相俏丽的就当女人了,正好拿来顶缸。
我也用个好相框装好放在壁炉上,就放在八爷跟三爷夫人相片的旁边,凑个对儿,免得那相框孤单。
后来,别人再来我们家,对八爷的照片没了兴趣,就喜欢上了我的相片。
当然啦,我这么帅气的军官配上风姿绰约的二爷,一定有个缠绵悱恻的故事。
人家问,我就说,把蔡锷跟小凤仙的故事改吧改吧,就成了我张日山跟小桃红的爱情故事。
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故事结束,我还得加上一句。
临走时,她答应等我一辈子,将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回去找她。
这个故事加上这句话,经过街坊邻居的不断宣传,我就成了与心爱之人被迫天各一方,早晚要破镜重圆的痴心人。
所以,不结婚也就顺理成章。
八爷最初非常生气,但他拿我没有办法,他从来就拿我没有办法。
后来,我们俩合计合计,开了个家庭餐馆,也算有了生计。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了。
镇上有个照相馆,每年故乡的除夕,我都会跟八爷去那里照张相,洗了收在一本相册里。
再后来,我们终于有钱买了照相机,我常常给八爷照相,自己洗了也收在相册里。
相册都是由我保管,八爷没有问过,或许他早就明白,那相册是想给谁看的。
再后来,我们收养了一个中国孤儿,八爷给他起名叫做齐羽。
其实他想起名叫齐山的,可觉得不妥,就改成了齐羽。
他常常劝我结婚,也替我撮合过,直到后来让我怼了,就不再提。
孩子姓齐也是他跟我商量过的。
他问我跟谁姓好,我说姓张的话,将来见了佛爷,佛爷一定想拿刀劈了我。
八爷笑了,所以,孩子姓齐,没有异议。
我们东北老张家都长寿,我也没有例外,何况我比八爷年轻。
但八爷走后,我的身体就大不如前了。
八爷活着的时候,我曾想过许多法子跟国内联系,可惜那时候不行。
八爷走后几年,终于能跟国内联系了,我却躺在床上不能动了。
我把故事说给齐羽听,让他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佛爷,如果佛爷活着,就把相册跟八爷的东西交给他。
如果佛爷不在了,那就把八爷的骨灰跟他合葬吧,顺便也把我葬在旁边,我想一辈子陪着他俩。
我读的书不多,这辈子,我最喜欢的就是教堂牧师常跟我们讲的一句话——爱是给予,从来就不会失去。
爱是给予,从不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