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君，夫君》欲话生平

27、洛阳

　　海妖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良心，竟然破天荒的没有趁此机会嘲笑小争一番，反而好心道：“你若是想离开长安，明日直接从城门离开便是，不会再有人拦着你。”

　　小争怀疑的看着他，海妖也没有作多解释，他右边耳朵动了几下，又朝小争露出吊儿郎当的笑容来：“反正咱们早晚都会再次见到的。”

　　不等小争开口，海妖便幻作一缕蓝烟渐渐消散，这时突然有人敲了几下门，传来何兀略显迟疑的声音：“小人参，你还好吗？”

　　门从里面打开，何兀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敲开门，见小争脸色好了许多，眼睛也恢复了第一次见到的清明，心里竟是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觉得怪异。

　　“我没事，明日我们就去洛阳吧。”小争朝何兀笑了笑，“白纾不是着急么，我们早些找到牡丹仙子，她也好了却一桩心事。”

　　何兀怔了怔，越过她朝里面看了几眼，疑惑道：“方才你是在和谁说话吗？咱们这几日都出不去，你忘记了？”

　　小争也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只支吾道：“方才遇到一个故人，刚好他也入了妖王座下，说是能帮我们通融通融。”

　　她本就不擅长撒谎，何兀却没有追根问底，而是露出感激的笑容来：“那真是太好了，不知道你那位故人可还在，这样大的忙，我也应该当面道谢才是。”

　　小争见状松了口气，道：“他已经走了，道谢就不必了。”

　　何兀仍是温和的笑着，却未企及眼底，他点了点头：“那你今晚好好休息，咱们明日一早便上路。”

　　小争点了点头，目送着何兀离开，她不知道海妖为何突然这般好心，前几日她好几次差点被白纾激怒，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情绪，一直不舍得吃药，毕竟吃一颗少一颗，她也很忧虑，万一有一天丹药吃完了，她再次发作，可该如何是好呢？

　　是不是有一天，她自己都会不记得自己了，那她还会记得父君吗？

　　翌日，小争一出来，便见何兀几人等在了她的门外，想来是何兀告诉了她们昨晚的事情。

　　苁蓉见小争脸色并不似昨天那般冷漠，便开口问道：“小人参，你那个什么朋友真的能让我们出长安城吗？”

　　白纾明显一脸的不相信，小争不去理她，看昨日海妖的神情，倒不像是在骗她。

　　“他是这样说的，想来看他的身份是可以放我们离开的。”

　　白纾今日脸色一惯的不好，但竟没有出言反呛小争也是奇事，似乎是昨晚小争雷厉风行的举动将她震住了，若是她没有看错，刚遇到小人参的时候，她的灵气还没有昨日这般高，这才不过几日的光景，竟然修炼的如此之快！

　　连白纾都不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几人再次到了城门口，仍是昨日那只鸟妖看守着，见着小争还露出几分惧怕的神色，快速的将这一行人放了出去。

　　后面有其它妖怪看到表示不服的，皆被那鸟妖重新赶了回去，茯苓看着咂舌不已，忙凑近小争好奇道：“小人参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啊，竟然真的能把我们放出去，位置肯定不低。”见小争不欲多说的样子，她又道，“昨晚上我和苁蓉专门出去打听了，你知道为什么这三日长安城的妖都只许进不许出么？”

　　小争好奇她的消息都是从哪里来的，还没等问出口，就听茯苓自己憋不住道：“也不知道这新妖王和北海有什么仇，这几日原是北海龙王邀请其它三位龙王来给自己的一位情人过生辰的，我听说好像是个什么芒鱼精，那妖王是专门破坏来的，难不成那妖王也看上那条芒鱼精了？”

　　原来是这样，小争仍记得当时海妖说起自己被阴了一事的愤恨神色，这么多年来，他应该一直都很想报仇雪耻，只是不知道，他对那个他当年调.戏过的芒鱼精有多少的情谊呢？

　　“那不许妖怪出入又是为何，他与那北海龙王的私事，与其他人又有何关系？”小争不解，若是她早知道，或许昨日便问海妖了。

　　苁蓉走在小争的另一边：“定然是怕妖界的有叛徒走漏消息了，有许多妖为了早日成仙都去巴结神仙的，而且我瞧着妖王应该不止破坏生辰这么简单，若是真出了什么大事，消息封锁好，也就传不出去了。”

　　白纾在后面冷哼道：“那妖王所行之事本就是有悖人伦，说什么为了成仙巴结，那你现在的行径又是何作为，不然你就回去做一辈子的妖怪好了！”

　　苁蓉不满的闭了嘴，她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矛盾。

　　“对了，小人参你吃人吗？”苁蓉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开口问道。

　　小争想象了一下，嫌弃道：“不，我才不吃人。”

　　“为什么？虽然咱们是草类妖精，不需要吃什么，但很多为了修炼也会抓人来吃的，甚至妖与妖之间也会彼此吞噬，我没有吃过，也不知道味道如何。”

　　小争摇了摇头：“不吃人，人最脏了。”

　　苁蓉好奇的望着她，似乎想听她解释原因，小争却又再次忍不住想起地宫里的日子，九殿王向来不喜欢人类，便也常常嘱咐她不要轻易相信人类，听崔珏说，九殿王是曾深受人类的伤害，又见许多罪恶深重的小人，这才对人类深恶痛绝，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每到听到不同言论时，她总会去找父君解答，于是父君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茯苓见小争突然情绪变得低迷，转了转眼珠，道：“我也不喜欢吃人，咱们这些花花草草都是吸取日月之精华，哪里会吃那些腌臜物，没得白白扰了清修。”

　　小争的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有一次在火山地狱里与一个被烧的看不清面容的魂魄闲聊，那魂魄也是离奇，别人都被火烧的痛苦不已，他却能一脸的平静，想来是被烧了许久早已经习惯，还对一脸不谙世事的小争告诫道：“日后你若有机会去了人间，千万不要轻易相信人的话，他们能让你飞上云端，快活无比，也能让你堕入地狱，求生不能。”

　　当时的小争也只是面露不解的看着他，那人似乎也不指望小争有所回应，过了良久才又哀求一般的问道：“你可知有什么法子，让我下辈子不再做人么？”

　　小争犹豫了一下，趁着鬼使不注意，悄悄开口道：“你下一世仍要继续为人的，除非你自己不想活了，在人间自行了解了自己的性命，阎罗王便会将你做人的资格收回，但你投胎会喝孟婆汤，不会记得我说的话的。”

　　那人黑漆漆的面容露出几分的失望，但仍对小争说了谢谢。

　　后来小争再去火山地狱的时候，便没有再见他了，她也没有问鬼使那人的下落，左不过是刑罚时间已到，去投胎了。

　　人的话不能轻易听信，那么妖的呢？仙人的便必是可靠无疑的么？

　　“到了！”苁蓉的惊喜声将小争从回忆里拉了出来，“这城外怎的开了这么多的牡丹花？”

　　小争抬眼看去，入眼便是紧簇盛放的牡丹花，像是与这寒冬作对一般，似火般的红色与地上皑皑白雪成了鲜明的对比，分外惊心！

　　“怎么只有红色的？”苁蓉像是很开心一般，径直朝牡丹花丛跑去，却被白纾一把抓了回来。

　　“这花开的如此诡异，你不管不顾的过去，当心命没了！”

　　苁蓉听得一惊，连忙朝何兀和小争看去。

　　何兀左右看了看，这城门外除了他们几人，竟无一人经过，甚至连看守都没有，四处透着古怪。

　　“牡丹仙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不测？”何兀也只能想到这一个猜测，“如今寒冬腊月，这牡丹明明是春季才开放的……”

　　联想到之前腊梅仙子说的，好像这事还与腊梅仙子有关，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说明牡丹仙子确实就在洛阳城内了。

　　“来都来了，进去看看吧。”小争对白纾方才的举动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她平时嘴上不饶人，遇到事情倒也挺关心他人的。

　　他们畅通无阻的进了洛阳城，街上的行人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整个城内的妖气并不如长安城那般活泛，像是被压抑住了一般，一进城内，便情不自禁的紧张了起来。

　　“牡丹仙子会在哪儿呢？”苁蓉走在茯苓的身后，她现在只想赶紧找到牡丹仙子，然后今早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茯苓也有些害怕：“咱们找个人问一下吧，难不成这些人都看不到城外的花吗？”

　　几人都很赞叹茯苓的话，何兀走到一位卖菜的老伯面前，谦逊的行了一礼：“敢问老伯，城外为何开了这么多的牡丹花，这城门口连个守卫也没有？”

　　那老伯抬了抬眼皮，不是很有精神的答道：“那是长安城的大官给运回来了，原本并没有开花，谁知一到我们洛阳便立即盛开，还守卫呢，这个时间牡丹开花，还开了这么一大片，谁还敢进我们城里，也就你们几个年轻人胆子大些。”

　　“那些人将花放在外面，便不管不顾了么？”

　　“谁管？这么吓人，还全都是红色的，连点杂色都没有，靠近都不敢靠近，有人说是有妖怪呢。”老伯最后一句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被人听见似的。

　　几个真正妖怪互相看了几眼，何兀咳了一声，“多谢老伯。”

　　他们刚欲离去，忽见一男子手拿木棒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往那老伯背上打了几下，怒道：“死老头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家做饭，今儿挣得钱呢，都拿来！”

　　老伯似乎对这人早已习以为常，无奈道：“最近买菜的人少了许多，你看街上的人都比往常少，这点子钱都不够咱们平时的花销，你还要拿去赌，让我们一家子吃什么！”

　　“你爱吃什么吃什么，把钱拿出来，我这边还有急事等着呢，不然小心我打你！”

　　那男子蛮横的要去老伯怀里去抢，小争实在是看不过去，刚欲出手制止，就见何兀伸手拦住了她，径直朝那男子走去：“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是要直接抢钱，与强盗何异？”

　　那男子将何兀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觉得何兀不过就是一个书生，便不放在眼里：“这是我老爹，我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得着么？怎么着，想做好事啊？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话音未落，便已将那木棒朝何兀挥去，只是这凡人笨拙的功夫在何兀眼中如同三岁小二一般，他只用手轻轻一挥，那木棒便旋转着飞了出去，那男子见状一愣，而后不服的冲了上去，那老伯怕自己儿子伤着了，连忙将人拦住，对何兀歉然道：“多谢这位年轻人，这是我那个不孝的儿子，我们谢家单传，他可不能有事啊，不就是钱嘛，爹给你，这就给你。”

　　何兀微微皱了眉，既然老伯都这般求情了，他自然也不好再出手，忍不住劝那老伯：“他如此不孝，你不好生教导反而一昧的纵容，最后吃亏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老伯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说什么，那男子骂骂咧咧的，仍是不依不饶，还嫌老伯挣的钱少，不够他挥霍。

　　小争想起地宫里那里痛苦嚎叫的魂魄，不打算再管这人类的事情，总归日后到了地宫里，会有相应的刑罚等着他们。

　　“这人不孝父母，赌博成性，日后会进第八层的冰山地狱，自有他受的。”

　　小争的话不高不低，那男人也刚好听到，嚷嚷了一句：“你这小丫头说什么呢？”又被那老伯急急忙忙的拉走了。

　　苁蓉瞪了那男人一眼，对小争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争想了想：“我看话本上是这样写的。”

　　“这样啊，可是话本上怎么能作数呢，也不知道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样子，这种人怎么处罚都不为过！”

　　小争微微垂了眸，即便她已经离开了地宫，但有些东西却是怎么也忘不掉的，她跟在何兀身后，听见街边有两个女人在悄悄说着话，似乎是在辱骂一个寡妇不检点，她撇了撇嘴，不禁在心里嘀咕，这样在人背后道是非、说三道四，日后下了地狱是要先进蒸笼地狱，现在蒸笼里蒸一蒸，然后再入拔舌地狱受苦。

　　而这个时候，崔珏总是会一手拿着生死簿，另一手拿勾魂笔，嘴里啧啧叹道：“生前哪怕少说一句话，死了也就少一份苦楚了，非得贪图一时嘴快，以为别人管不了你说话，便可以尽情用话语伤害他人了？咱们阎罗王可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时候人的话，比刀剑更为锋利。”父君见她迷惑不解，便与她说了这样一句话，“生而为人，得到同等的自由和权利，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她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想起在七殿的日子，这几日好像都没有见过夜游神了，也不知道上次他有没有把话带给父君。

　　怎么办，她现在突然好想父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