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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烧尾盛宴 ...

  •   花满楼微微一笑:“使毒,总比杀人好些。何况,这或许不应该算是毒。”
      王怜花不解道:“不是毒?那是什么?”
      花满楼道:“是药,‘心药’。”
      王怜花动容道:“‘心药’!故老相传,数百年前,‘医仙’宋混沌以各种奇花炼制出了一类药,能与人的情志相感。比如,有的服下后再不能动儿女之情,否则全身剧痛;有的服下后再不能生贪念,否则七窍流血……”
      花满楼道:“宫九服的这种,会让他不能起杀心,否则便全身僵木,难以言行。不过,当他心平气和,不再想杀人时,便马上恢复如常,不医而愈。”
      王怜花好奇地追问:“那他恢复后,若又想杀人呢?便又会变回如现在这般的活死人么?”
      花满楼道:“不错。想让别人变成死人,不若自己先体会做死人的滋味,体会久了,总能有所见悟的。”
      王怜花免不得兔死狐悲,怔了片刻,忽又心花怒放,笑得嘴都合不拢。
      花满楼道:“怎地这么幸灾乐祸?”
      王怜花“传音入密”告诉他:“我不是幸灾乐祸。我只是在想,我也总起杀心的,你却从来都不忍心把这‘心药’用在我身上。”
      花满楼“传音入密”悠悠道:“你这样的小坏蛋,若是不能说不能动了,岂非无趣得很?”
      又向宫九走近几步,叹息:“他现在还没有恢复,可见杀机仍炽。”
      却在这时,有人一声怒吼:“敢害九少爷!拿命来!”
      门外一人疾奔而入,独臂单足,拄着根铁杖,右腿齐根而断,右臂也被人连肩削掉,脸上一条刀口,从右眼上直挂下来,不但右眼已瞎,连鼻子都被削掉一半,耳朵也不见了。
      只见他身子斜斜一穿,以肋下铁杖作剑斜刺,一招“笑指天南”,袭向花满楼后心。
      王怜花双指伸出,登时将那铁杖夹住,任那人如何用力回抽,亦难撼动分毫。
      ——灵犀一指,用得倒也似模似样。
      他笑吟吟地看着那人,说道:“你是宫九的仆人?海南‘天残十三式’专走偏锋,倒正要你这种只剩下半个身子的人习练才好。”
      手指一送,铁杖猛地撞向那人,加上那人自己的争夺之力,那人无法控制杖上凝注的巨大力道,被撞中穴道,动弹不得。
      那人虽然被制,脸上却毫无惧色,双眼望着门口,目光中甚至现出几丝得意。
      门口处,正有五个人鱼贯而入。
      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打扮得像花花大少一样;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翁,道貌岸然,看来就像是个饱读诗书的老学究;一个开始发胖的男人,和你平日在茶楼酒馆看见的那些普通人完全没什么两样;一个服饰奇异的中年人,穿着唐时一品朝服,腰缠白玉带,头戴紫金冠;最后是个女子,修长的身材线条柔和,一双猫一般的眼睛里闪动着海水般的碧光,显得冷酷而聪明,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懒散之意,仿佛对生命久已厌倦。
      王怜花想起杳冥说过,无名岛上高手众多,嗟叹:“原以为制住宫九,事情就结束了。现在看来,不过才刚开始。你的‘心药’还有多少,够不够这些人分的?”
      花满楼微微一笑:“够是够,但最好他们自己止住杀意,也好省下些药,留给更需要的人。”
      那五个人却听不进他的良言相劝,同时猱身而上。攻势凌厉,俨然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花满楼一声长叹,衣袖拂动,或引或拨。
      刹那间,小胡子的“化骨绵掌”拍在白发老翁的肩头,白发老翁的“指刀”切中胖男人小腹,胖男人的“混元气”击倒穿朝服的中年人,中年人倒地前所施“醉中七杀手”划过女子的脉门,女子手中一根细而坚韧的钢丝被迫转向刺进小胡子的大腿。
      不待花满楼的长叹声落尽,五个人已彼此互创。幸亏花满楼不愿他们丧命,把他们杀招中的大半力道都化解掉了。
      随即,一股罡气迫得他们不得不把嘴张开,将一粒药丸吞下。
      于是屋子中又多了几个如宫九一般的活死人。
      王怜花两眼放光,“传音入密”道:“我要学你这个!”
      花满楼道:“流云飞袖?”
      王怜花迫不及待道:“是融进流云飞袖的‘移花接木’!失传已久的移花宫秘技!”
      花满楼笑道:“你的眼可真尖!但你最好先练一练移花宫的 ‘明玉功’心法,再学‘移花接木’才更事半功倍。”
      王怜花顿觉喜从天降,若不是易容成陆小凤,又在使用“传音入密”,真恨不得当场欢呼出来。
      花满楼暗觉好笑:这人竟是个武痴,但凡能学到奇功秘技,就欢喜得不得了。想那快活王也是如此吧,王云梦对他痴情一片,当年为偿他所愿,才配合他于衡山,设计让无数武林绝学皆落囊中。
      王怜花正欲再说什么,却见那修长女子挣扎着站起,周身安然无恙。当下叹道:“花公子永远怜香惜玉,遇到女孩子,不仅不忍让她受伤,连‘心药’都不忍给她吃。”
      花满楼道:“女孩子总该受些照顾的。姑娘,你可以随时离开这里。”
      后一句话,当然是对那女子说的。
      他静定安详的声音中,仿佛有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女子咬着嘴唇,轻声道:“谢谢。”转身向门外走去。
      王怜花摇摇头,对花满楼道:“你放她生路,恐怕别人就要取她性命了。”
      他说的“别人”,是个正姗姗而来的绝色女子,一身宫装,气质高华,一望可知有着贵胄身份。
      在她身后,跟着个小丫环。苹果般的脸,乌黑柔亮的长发,手中却是一把长剑,架在另一女子的脖子上。
      被长剑挟持的女子花容失色,楚楚可怜地望着王怜花。
      王怜花笑道:“薛冰你莫害怕,她们要用你换解药呢,不敢把你怎样的。”
      “薛冰”自然是王怜花的下属易容而成。听了王怜花的话,平静了许多。
      宫装女子幽幽说道:“我是不敢把她怎样,但我至少可以摸一摸她。”说着,纤长柔美的手指兰花般轻轻拂向“薛冰”。
      王怜花脸色一变,喝道:“等等!你这是如意兰花手?”
      他心知,这女子必是杳冥曾提起的,被太平王收为义女的宫主。
      宫主的娇笑声比琴声更动听:“不愧是陆小凤,果然识货。如意兰花手分筋错脉,只要被碰到,一个对时后伤势发作,便会疼痛不堪。我摸的若是她的手臂,她只能把这条手臂齐根砍断,绝没有第二种解救的法子。我摸的若是她的脸……”
      王怜花叹道:“你要怎样才肯不摸她?”
      宫主道:“你刚才不已经说了?我要沙曼的性命。”
      王怜花看了眼那尚未来得及走出屋门的修长女子,道:“原来她叫沙曼。宫九需要的解药,难道不比这小女子的性命对你更有用?”
      宫主冷冷道:“九哥的解药我当然要讨。但沙曼却得先死!她勾结外敌,意图不轨,其心当诛。”
      王怜花眼珠一转:“花满楼对女孩子一向心软,怎就是与她勾结……我知道了,你喜欢宫九是不是?却又怕这沙曼美艳动人,夺了宫九对你的宠爱。今天正好假公济私,借我们的手除掉这眼中钉。”
      宫主被说中心事,反而笑意愈浓:“陆小凤原来这么善解人意,我都忍不住要喜欢上你了。”
      王怜花潇洒一笑:“美人垂青,求之不得。”
      他笑意未散,却见寒光一闪,宫主身后的小丫环手中,本来架在“薛冰”脖子上的长剑,忽然刺向宫主的咽喉。
      宫主没想到自己的丫环竟会阵前倒戈,更没想到她的出手如此快。
      宫主临危不乱,身子一缩,已避开突袭。同时,如意兰花手自最匪夷所思的角度,倏然拂向小丫环和“薛冰”。
      她的手沾到人身上何处,何处必落残疾。
      小丫环一掌推出,把“薛冰”送向王怜花。“薛冰”安全了,她自己这边却险象环生,被宫主的重重指影笼罩住。
      她银牙一咬,正待挥剑相拼,花满楼长袖挥动,拦腰将她揽到自己身畔。
      宫主如意兰花手落空,权衡局势,当机立断不再恋战,飞燕般掠出房门,奔向院外。
      王怜花也不拦阻,只懒洋洋说道:“回去告诉太平王,放了那些镖师,让他们把镖银继续送到京城。”
      他声音不高,却一字字清晰地送进疾驰而去的宫主耳中。
      门外那些宫九带来的持火把大汉,见状亦知不妙,顿时脚底抹油,一哄而散。
      那小丫环虽未见过花满楼,却已由前几日自同门手中接到的指令,得知他的身份,此刻忙盈盈下拜:“小玉拜谢公子救命之恩。”
      花满楼扶起她柔声道:“亏得你不顾性命,救下薛姑娘。但以后,尽量别这么冒险。”
      小玉被他温言嘉抚,俏脸泛出层兴奋的红晕,心跳怦然。称了声“是”,垂下头,不敢再看他一眼。

      碧空万里,天风浩浩。
      九州台上,可遥见九曲黄河蜿蜒而东,整座兰州城尽收眼底。
      王怜花眺望城关山峦,轻吟:“‘云雷天堑,金汤地险,名藩自古皋兰。营屯绣错,山形米聚,襟喉百二秦关。’兰州,实在是兵家必争之地。相传大禹就在这里俯瞰天下,划分出九州。”
      花满楼沉声道:“九州是大禹执掌的天地,快活王的天地,却在九州之外。我听说,仁义山庄曾经耗银五十万,动员千人以上,去查探快活王的身世。言其为鄂中巨富柴一平第十六子,年少时曾投身于少林、十二连环坞及‘色魔’七心翁门下,却又先后叛出……”
      王怜花喟然道:“那不过是仁义山庄为激起江湖中人对快活王群起而攻之的说辞。事实上,连我娘也只知道他自称柴玉关,出身并非鄂中,而是关外。”
      花满楼道:“关外既然是他出身之地,就难怪他可在那里称雄,创下庞大而神秘的基业。而兰州于他,则进可逐鹿关内,退可回师关外。”
      王怜花笑道:“他若真指使太平王府夺得帝位,有朝一日改朝换代,亲自君临天下,或许国都就会定在兰州呢。”
      花满楼摇头道:“你都选择幕后操纵君王,自己落个逍遥自在,他是你父亲,多半也和你一样,懒得把自己锢在龙椅上,作那孤家寡人。”
      王怜花眉头一皱,若是换作另一个人提起快活王是他父亲,他必当场翻脸,但对花满楼,却无论如何发作不得。
      只得转移话题:“小玉不见了,连沙曼那个美人儿好像也凭空消失了,莫不是已被花七公子金屋藏娇?”
      花满楼笑叱:“又胡说。无名岛的人已将她俩视作叛逆,我自要安排她们遁匿。尤其沙曼受我们连累,何其无辜,总该保护她免遭追杀才是。”
      王怜花道:“无名岛的高手此番为助宫九刺杀皇帝,已是精英尽出,却大都折损在你手上。而三千五百万两镖银,又被你命人于途中延阻,无法运到海外。那岛主吴明说不定已焦头烂额,被快活王召到快活林中问罪去了……”
      话正说到一半,花满楼忽然打断他,一扬酒壶:“这玫瑰酒,你觉得如何?”
      王怜花立刻会意,知道他是发觉到有人在靠近他们。
      当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声赞道:“醇正甘冽,香而不腻,比之平阴玫瑰所酿,别有一种特殊的香气。”
      花满楼闲闲地说道:“家父先前建兰州别院时,顺便在市郊置地种花果。有个花匠突发奇想,试着把玫瑰也移植了来,长得竟出乎意料的好。可惜这会儿已非‘玫瑰花开香如海’的季节,只能品尝用那些玫瑰酿的酒,聊作安慰。”
      却听有个声音笑道:“品酒论花,两位公子好雅兴。”
      一人背负着双手,出现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圆圆的脸,头顶已半秃,脸上带着很和气的笑容,若不是身上穿的衣服质料极好,王怜花简直要以为他就是那种玫瑰的花匠。
      王怜花一笑,问道:“阁下是?”
      对方道:“我姓吴,叫吴明,口天吴,日月明。”又大笑,“其实我最多只不过有张多嘴而又好吃的口而已,日月之明,是连一点都没有的。”
      花满楼颔首道:“吴岛主。”
      吴明道:“沙曼和小玉,必已对两位说起过我。我还要感谢两位对小女手下留情。”
      王怜花道:“沙曼和小玉说,岛主爱惜人才,必会为了宫九等人,来讨解药。”
      吴明微微一笑:“花公子的‘心药’对人并无伤害,宫九他们若肯修心养性,自能不治而愈,且反而因祸得福。所以,我今天不讨解药,只是来为王爷传信。”
      王怜花扬眉道:“太平王?”
      吴明摇摇头,说道:“快活王。”
      伸出手来,手里有张大红贴子。他躬身一揖,贴子平平缓缓地飞出,就像被只无形的手托着移动似的,夹带着一股烈焰般的灼热,四周的空气都被烤得扭曲起来。
      王怜花面色一凝,这小老头看似平凡无奇,功力之深却比宫九那些人加起来还有过之。若在从前,他还真不敢贸然去碰那贴子。幸亏这段时间总是缠着花满楼讨教武功,进境一日千里,此刻一伸指,便将贴子夹住。周遭那逼人窒息的灼热,顿时消失。
      吴明瞳孔一缩,一字字道:“见面更胜闻名,陆小凤不愧是陆小凤。”
      显然,王怜花现在仍是易容成陆小凤的样貌。
      王怜花打开贴子,念道:“今夜子正,谨备菲酌,盼移玉快活林,漫漫长夜,酒后余兴尚多,盼复。”

      快活林离兰州约有一百多里路,在榆中西南的两山山麓。
      两山东为“兴龙”,西为“栖云”,峰峦雄峙,林海浩瀚。
      深秋时节,山间林木的树叶红、黄、绿缤纷交错,依山势而建的快活林,被笼罩在一片绚丽的色彩中。
      小溪触石,淙淙如琴,栎桦夹道,幽静绝俗。
      花家车马从兰州别院出发,黄昏时分,已来到快活林,入住在云杉苍郁的碧幢苑。
      十来辆车,几十名仆从,再正常不过的豪门公子出游之态,既没有刻意的低调做作,也没有过分的奢华张扬。
      晚风渐凉,碧幢苑的楼阁内却暖融融的。双层的地板,上层镂刻着祥云沧海纹样,下层平铺香灰,灰上燃着暖阁香。香烟自上层的镂孔袅袅散出,让人仿佛置身飘渺云水之端。
      王怜花斜倚在榻上,懒懒地嘟囔:“请人竟偏要选在子时,真是个老怪物!”
      花满楼笑道:“那不正应了地雷见天地之心的复卦?周而复始,所谓‘一阳初动处,万物未生时,玄酒味方淡,大音声正希’。”
      王怜花道:“玄酒味方淡,泉水却常在这阴阳相交的时辰,呈现绝妙滋味。他莫不是要子时汲来太白泉水,烹茶待客?”
      花满楼安详地摇着扇子,说道:“听说,快活王茶酒食色之外,也好赌。”
      王怜花道:“不错,他每次来快活林,总要把兰州城的显贵请来与他豪赌一场。我手下有个叫时铭的小子,家里世袭的指挥使,也曾在受请之列。”
      花满楼问:“可是兰州城中无法无天,害得人人头大的‘小霸王’?那倒是个比胜家兄弟更会和光同尘的厉害人物。”
      王怜花抚掌道:“此评一出,连我都觉与有荣焉了。快活王眼光虽犀,却也只以为那小子是个浑人。他素来有洁癖,嫌那小子的手常抓东西来吃又不肯洗干净,直接让气使把那小子扔到了门外。”
      花满楼道:“据说气使独孤伤已将内家‘隔山打牛’的真气,练得颇有几分火候了。”
      王怜花咯咯笑起来:“你总算心口如一,不拿我当外人了。那独孤伤的功夫是‘酒色财气’四使中最厉害的,已有人称他为关外第一高手。可惜在花公子眼里,也不过‘颇有几分火候’而已。”
      花满楼也不禁笑了:“这一次,若能见到酒色财气四使齐聚,倒也有趣。”
      王怜花道:“别人我不知道,那个色使,我保证你不可能见到他。”
      花满楼一怔:“他不是从洛阳,带白飞飞逃回快活王身边?”
      王怜花道:“我娘只为借他的手把白飞飞送给快活王,怎可能容他有机会将到过洛阳的事说出来?他只要一踏入快活林,立刻会一命呜呼。”
      花满楼道:“令堂会在他身上下毒?可是洛阳到兰州,路途迢迢,变数极多,毒发时间如何拿捏……是了,只要白飞飞肯合作……”
      王怜花道:“有种戒指,专门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其内藏了枚毒针,白飞飞若戴上,想要色使命时,只需轻轻拍他一下就行了。”
      花满楼蹙眉欲说什么,花家仆从来通报:“七少爷,有位吴明先生,来请您和陆公子赴宴。”
      吴明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手里各提了盏用作引路的宫纱灯笼。
      王怜花好奇道:“吴岛主,现在好像还没到子时。”
      吴明脸上仍是那副和和气气的笑容,说道:“两位既然已提前抵达快活林,不如先请移驾缀翠轩,与我等一起用顿便餐,再去见王爷。”
      缀翠轩,被快活王选作在关内的行宫,自然也就是整座快活林中最华丽,最精致,也最宽敞的地方。
      缀翠轩外,灯火辉煌,但却静得很,没有一个人走动,只是暗处不时有矫健的人影闪动而已。
      缀翠轩里,酒菜已陆续上桌:白亮剔透的“水晶龙凤糕”,二十四种造型和馅料的“二十四气馄饨”,蟹黄、蟹肉夹在蒸卷里切成小段的“金银夹花平截”,清炖整只小牛的“水炼犊”,乳汁煨炖的鸡块“仙人脔”,丁香油淋过的腌制鱼脍“丁子香淋脍”……
      此外,单笼金乳酥、曼陀样夹饼、婆罗门轻高面、御黄王母饭、七返膏、通花软牛肠、光明虾炙、鸭花汤饼、同心生结铺、冷蟾儿羹、双拌方破饼、玉露团、长生粥、赐绯含香粽子、甜雪、八方寒食饼、白龙月霍、金粟平堆、凤凰胎、羊皮花丝、乳酿鱼、葱醋鸡、红羊枝杖、八仙盘、雪婴儿、小天酥、蒸腊熊、卯羹、暖寒花酿胪蒸、缠花云梦肉、遍地锦装鳖、蕃体间缕宝相肝、汤浴绣丸……每一道都独具匠心,教人目不暇接,食欲大开。
      一应用具,没有庸俗的金杯玉盏,而是清雅绝伦的唐代秘色瓷,每一件都可谓稀世奇珍。
      席间除吴明外,赫然还有酒使韩伶、财使金无望,以及气使独孤伤。
      独孤伤瘦骨峋鳞,沉默寡言。一件黑油油的皮衣,紧裹在竹竿般的身子上,就像是蛇皮。他整个人也就像是条毒蛇,每一分,每一寸都潜伏着不可测量的凶险,他虽然连指尖都未动一动,但随时都像是在等着择人而噬。——有这样的人坐在身边,实在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乐事。
      金无望面容丑怪,亦是极少开口。
      倒是吴明、韩伶,谈笑风生,仿佛与花满楼、王怜花两人是多年未见,今朝总算重逢的老友一般。
      王怜花笑道:“据在下所知,这些菜品出自‘烧尾宴’,为唐代新入仕者与同僚所共享,取新羊入群,断尾而与诸羊相融之意。快活林中珍馐无数,王爷偏选此宴,似乎意味深长。”
      吴明大笑:“陆公子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以你和花公子大才,正可襄助王爷,成就宏图伟业。”
      王怜花道:“太平王世子也曾提起过此事。”
      吴明举起酒杯道:“宫九目光浅拙,将两位误作了凡夫俗子,无知之举粗鲁可笑,我这里代他向两位赔罪!”
      杯中是马乳葡萄所酿之酒,芳香酷烈,颜色已由新酒的绿色转为白色,确是陈年佳酿。
      花满楼呷口酒,赞道:“滋味远胜关内所制,莫非是用了生长在吐鲁番的葡萄?”
      韩伶双目中射出精光,说道:“正是。“
      花满楼道:“当年唐太宗亲自督酿美酒,所用不过是自吐鲁番移植之物,已然冠绝京华。在下今日所享,则又比唐太宗所享更胜一筹了。”
      韩伶喜形于色道:“花公子原来也是知酒之人。”
      花满楼笑道:“眼盲之人,味觉便稍好些而已。”
      韩伶缓缓道:“公子虽眼盲,所负花家暗器绝技却足傲视天下。当日在开封梁园,举座宾客,能自梅花镖下救老朽性命的,只有公子。”
      花满楼含笑不语。
      一直不作声的财使金无望,忽然开口:“在下曾于一艘船上误遭暗算昏迷,却竟大难不死,醒来时已身在陆地。巧的很,当日船上人中,也有花公子。”
      王怜花知他们再说下去,必会提及自己,于是顾左右而言他道:“眼盲之人不仅味觉好,听觉也好得很。可惜这‘素蒸音声部’却名不符实,只能看,不能听。”
      “素蒸音声部”是桌上的一道看菜,虽是蒸熟的面食,却并不为要人吃。造型为七十二人组成的乐舞场面,既有弹琵琶、鼓琴瑟、吹笙箫的乐工,又有身着罗绮、轻歌曼舞的歌舞伎,各人服饰、姿势、动作、表情不一,极富观赏之趣。
      吴明道:“既用唐宴,自然少不了唐乐。只是子时之前,怕已来不及演尽唐时十部乐,不如选取其中一部佐酒如何?”
      花满楼笑了笑:“酒源自吐鲁番,乐何妨也选源自吐鲁番的那部?”
      吴明道:“那便选‘高昌乐’。”
      王怜花抚掌道:“高昌史上,数出身榆中的麴氏君王享国最久。我们既来榆中,选‘高昌乐’来品赏,实是再妙不过的!”
      不大会儿工夫,厅前答腊鼓,腰鼓,鸡娄鼓,羯鼓,箫,横笛,筚篥,琵琶,铜角……诸般乐器咸集。连几近绝迹的箜篌,亦在其中。伴着天籁乐音,两名白袄锦袖,赤皮靴、赤皮带、红抹额的舞姬,翩翩起舞。
      花满楼静静聆听,似已陶然,暗中却用“传音入密”对王怜花道:“这乐舞胡风浓纯,恐怕并非快活林中原有。”
      王怜花道:“嗯,应该是快活王自关外带来的。‘十部乐’多出自西域,自然是快活王手下乐工的拿手本事。”
      花满楼默然半晌,方道:“这些乐工非同一般。快活王若非对诸乐所出之地掌控极深,岂能网罗到此等国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烧尾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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