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宋 ] 弥留》非战之罪

4、陈良

　　陈良

　　绍圣十七年冬。

　　难得一见的大雪覆盖了整个长安城，位于长安城东的一座府邸中，挤满了前来探望的人群。
　　陈良在此居住已经十年，尽管他为人低调，但他身为石越府中第二谋士，为陕西路开驿站马政，依旧名满长安。长安知府更是白水潭学生，求学时曾多次来往于石越府中，对他行半师之礼。因此如今病重，来探望的车马络绎不绝，堵塞了整个巷子。但陈府闭门谢客，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在所有人都在雪中等候之时，陈府的侧门悄然洞开，陈府总管亲自引着一辆青布马车从侧门驶入，引得等候众人纷纷猜测。

　　马车直到中堂方才停下，陈夫人亲自引着一家老小在中堂处迎接，马上之人掀帘下车，见此阵仗，连道不敢，将陈夫人扶起。
　　两人寒暄之后，陈夫人便引着他往卧室行去，一边小心道，“听内子所言，石相公也应该与先生同行……”
　　“是，”来人爽声道，“相公原本打算与我同行，却顾忌到士林物议，所以分头行路。都致仕十几年了，还这般小心，真是谨慎过头！”
　　他说话毫无顾忌，陈夫人却不敢接话。只听卧室里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轻笑。
　　“多年不见，潜光兄这刻薄性子，还是丝毫未改……”
　　陈良被人从床上扶起来，笑着朝来人行了一礼。
　　来人坦然受礼，却正是销声匿迹十余年，当年石府中第一谋士潘照临。

　　两人自石越府中相识起，以主事石越，一直到石越担任首相，碍于皇家猜忌——有如此才华，却不愿事君，只愿事臣——不得不自请出府，云游天下以避嫌疑，如今已经十余年未曾相见了。
　　潘照临看了一眼陈良，冷然道：“似你们这般小心谨慎，赵家难道就不猜忌了？我看你的病，全是自己被自己吓出来的！”
　　他说的是皇帝屡次下诏，令陈良出仕掌管驿马政之事。陈良素知他的性子，也不去理他，只笑着吩咐家人温酒，布上他爱吃的点心，一边又问起石越行踪。
　　“相公与我前后脚出发，昨天传信过来，估计也就这两日抵达了。”
　　虽然石越以太子太傅之位致仕，但两人都已习惯以“相公”称呼石越，也懒得改了。
　　陈良毕竟病重，不再讲究礼数，靠在床边，又问道：“这许多年，都没有潜光兄的音讯，不知都去了何处？”
　　“我换了个名字，叫李丁文，”潘照临见陈良摒退了家人，也不隐瞒，“这十几年云游天下，北上契丹，西至高昌、乌兹，南至注辇，西至琉球。子柔，这天下之大，确实远非大宋普通士民能够想象。”
　　又说起各地风物人情，间或夹杂当地的政局分析，陈良听得目眩神迷，时而畅想不已，时而击节赞叹，时而紧张，不由得叹道，“早知如此，我愿随潜光兄同行，见识这许多风土人物，也算不枉此生了。”
　　“我是孤家寡人，自然可以居无定所，你这拖家带口的，倒是要往何处去？”潘照临似笑非笑，“更何况，我这云游天下，也并非完全没有任务在身。”
　　“哦？”陈良顿时来了兴致，“可是相公还有何吩咐？”
　　“我每到一处，就将大宋经史子集送予当地达官贵人，又兼许多珍奇物什，意图令其对我宋朝起倾慕之心。相公倒是起了个名字，叫文化侵略。”
　　“文化侵略？”陈良咀嚼着这个名字，赞叹道，“相公曾对高丽应用此法，此时高丽已俨然我之属国。相公深谋远虑啊。”
　　潘照临一脸不以为然，嗤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这般处心积虑，赵家却哪里会领他的情？”
　　陈良素知他性情，见他越发放肆，低声道，“潜光兄，还请慎言。”
　　“子柔太过谨慎了，”潘照临冷笑一声，“自从相公激流勇退，自请致仕后，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动得了相公？若是皇帝有此心，莫说两府绝不领诏，门下省也绝对封驳。就是天下士大夫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他赵家——既已如此，但不如大方点，示天下以公心，摆出一副大方姿态，反而不会令得朝中起疑。”

　　论到这些勾心斗角，权谋之事，陈良向来自愧弗如，也不再做声，转移话题道：“说到这里，潜光兄，我一直以为你在云游四方，却不料你竟在相公府上，竟与相公同来。”
　　半晌却未听到潘照临答话，陈良诧异看去，却见潘照临面色古怪，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陈良几乎想伸手去揉眼，向来只有潘照临将人家说得面红耳赤的份，何曾见过这位仁兄也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许久才听潘照临叹了口气，恨恨道：“还不是露露那丫头做的好事！”
　　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