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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见蓝【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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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聚居地前沿的建筑中,随着“咣当!”一声巨响,“赤红泡影”的大门被粗鲁地踢开,十数名佣兵和猎人闯了进来。
他们身穿的是普通士兵服与战斗猎装,与高级军官的制服在风格和精致程度上大有差别。佣兵们肩上扛着电子脉冲炮,猎人身后背着粗犷狰狞的步|枪,腰间和靴子则都插着各式军刀。
这时仍留在酒吧内的客人当中,有不少只是过客而非本地住民,天亮之后就会离开聚居地,在荒野中继续冒险穿行,直到下一个目的地。他们对外面发生的骚动并不太关心,短暂的惊吓过后就恢复镇定,继续坐回原位闲谈聊天。
而此刻,他们见到这群态度毫不客气的雇佣兵和猎人们,不少人的脸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
因为不管是谁在喝酒吃肉时,被别人用枪口指着脑袋,并要求自己滚旁边去的话,心情都不可能愉快到哪里去。但他们还没有愚蠢到为了尊严与那些武装雇佣兵起冲突的地步,所以只能自认倒霉,面色铁青地离开位置,继而恨恨地离开。
不过这些团体中,也有不需要起身让位的顾客。譬如之前的两个外来者。
一个年轻佣兵走到吧台边,刚刚准备轰人,身后一个年纪稍大的猎人眼瞳一缩,旋即闪电般伸手,将人扯了回去!
年轻士兵顿时一阵扫兴,但阻止他的猎人资历颇老,不仅有足够丰富的荒野经验、也经常关照提点自己。因此,他明白猎人阻止自己必定事出有因,侧头用眼神询问对方。
久历沙场的猎人却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仅仅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解释。猎人的意思是要他别多问。年轻士兵一头雾水,倒是也很知趣,看了一眼毫不被影响、安然坐着的两人,耸了耸肩,就向其他人走去。
他却不知道,方才阻止自己行为的猎人,已是冷汗直流。
在士兵走开之后,猎人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常年在荒野与战场上打滚的经历,让他对于危险的直觉极为敏锐,更让他懂得什么人可以挑衅,什么人必须敬而远之。
哪怕受雇于拥有彪悍重火力部队的大型公司,他们这些处在底层的士卒,终究是微不足道的炮灰。低等级的雇佣兵和猎人永远不会嫌少,无论淘汰、牺牲多少数目,都总有更多的新人补充进来。
猎人的反应速度极快,在驱走年轻士兵后,又用眼神和手势告诫了其他人。可总有人不以为然,缺乏经验的菜鸟通常会对老手言听计从,可一些稍有经验却尚且浅薄的家伙,却往往会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比如这一回,猎人就未能来得及阻止。
这是一个刚脱离菜鸟行列不久的年轻人,他和之前走开的士兵年纪相仿,却兼具潜力、冲劲和血气,并已被擢升为士官。士官,这个与普通列兵区分开来的军衔,意味着他处于觉醒天宠的临界状态,意味着他即将成为真正的能力者,哪怕是仅有源阶初位的力量。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意味着他有机会踏上更进一层的台阶——普通人梦寐以求的进化阶梯。
他双手交错在一起,略显粗暴地扭动了下手腕,令指骨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他一边做着这个动作,一边大步走到吧台边,两手一分,以迅捷刚猛的速度和力道,朝着那两个外来者的衣领抓去!
左手的方位,坐着那个黑发碧眼、微笑健谈的男子,对方只是漫不经心地一让,自然而然就使他抓了一个空。那家伙甚至还有余暇取过酒瓶,将空掉的杯子重新倒了一半,又浅饮了一口。
右手的方位,则是浑身裹在斗篷下的神秘人,卡兰。
年轻士官的右手并未抓空,然而触及对方的瞬间,他的动作却骤然僵住!
卡兰仍坐在原位没有移动分毫,士官却怎么也无法更进一步,更没有办法将手收回。停顿了两秒后,士官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他的右臂仍然没有垂下,显得机械而又麻木,五指则攥着一块轻柔绵软的布料。
人们终于看清,这是一条深灰色的布巾。
年轻的临界觉醒者张了张口,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如同十年不曾饮水,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惊恐到呆滞。他的瞳孔迅速扩散,同时变得浑浊混沌,却清晰地映出卡兰掩藏起来的双眸。
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下,那双眼睛的颜色仍然不甚清晰,却不妨碍从中透出的奇异目光。两道视线蕴含着直刺灵魂的力量,虽给人以某种宁静幽远的错觉,但实际上不含有任何情绪。
当年轻人的瞳孔扩张到极限时,两颗眼珠就融化成了昏灰色的汁水!液体掺杂着极为浅淡的血丝,有一部分沿着眼眶往内部深处渗去,更多的则自面庞上流落到地面。
他犹如被施展了定身术,保持着右臂僵直、左臂下垂的姿势,就此全身崩碎、坍塌,最终无声消散。
卡兰将斗篷一翻,不知何时,紧裹十指的手套已被脱去,露出一双拥有惊人韧劲的手。斗篷的下摆略一掀动,飘在空中的深灰布巾就被收了回去。
在昏暗幽深的光线下,他那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双手,无论掌心还是手背,每寸肌肤都显得异常细润滑腻,纯净的色泽几近透明,甚至流转着月华般的迷蒙光晕。
他的手指莹洁、白皙又纤长,透出几分贵族式的古老优雅,却不同于女子的柔软和妩媚,反而像拉到极致的银晶弓弦,灌注了令人震撼的爆发力。宁静、柔和、澎湃,混杂着时光碎片的气息,几种感觉淋漓尽致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了极端且诡异的冲击力!
这双手若是覆在身躯上游走起来,即使不用任何技巧,光是那难以言喻的特殊感触,就足以让任何人欲罢不能。
然而这都不是重点。真正使人屏息的,是在他那如夜兰般绽开的五指上,一缕缕银色的星芒正从指尖冉冉腾起。
星芒彼此撞击着以极速融合,转瞬凝结为屑浪翻腾的光球,接着不断扩大并反复收缩,内部则充斥着无尽杀机。灿烂而苍茫的群星光辉,刹那间覆盖了每个人的瞳孔!
群星闪耀般的荧光驱散了黑暗,斗篷下的面容变得若隐若现。
直至此时,才有人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老天!他是……”
“——蜕变者!!高阶夜魔?!”
一部分人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而更多的人开始拼命向外挤去,甚至无视士兵的枪炮威胁,嘶吼着,咆哮着,场面乱成一团!佣兵和猎人们的素质还算够格,情急中也不忘相互掩护,也同样匆忙地退出“赤红泡影”。
很快,酒馆就变得就空空荡荡,只留下寥寥几个人。
黑发碧眼的男子见状,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笑着开口:“你没必要这么早就消耗能力的,这浪费了!”
卡兰转过头,语气轻淡地说:“总得先清场。毕黎,有人来找我,但不关你的事,所以你也该走了。”
“恐怕晚了,要是不把麻烦解决干净,我出去后一样会被被盯上。”毕黎懒洋洋地倚在邻座,把玩着再一次空掉的酒杯。显然,他没有一点想要离开的意思。
“那就是你的事了,与我无关。如果你不打算离开,就是准备与我为敌了?”卡兰的声线依旧平淡轻柔,态度更称得上彬彬有礼,而在语音深处却散布着一线阴翳。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指尖的星屑光珠蓦然膨胀,分离出几个银辉闪耀的光弧,飘荡着移向对方咽喉、心脏等要害部位!
毕黎的神情顿时变了一变,食指沿着杯壁用力一划,迸裂的血珠立刻飞溅激射,与组成银环的星屑冲撞在一起!接着,两者犹如被戳破的泡沫,一同归于虚无。不知那血液中蕴含着什么元素,竟然轻而易举消磨了致命的力量。
“嘿,别这样!太危险了,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毕黎挥摆着双手,一副投降认输的表情,略显无奈地说:“你究竟有多不欢迎我?是因为你才遇到我半天,就有人追踪过来的缘故吗?好吧,那我的确是该被怀疑。不过我发誓,那些人跟我毫无关系,我的人可还不知道在哪呢!这点千真万确!”
※ ※ ※ ※
聚居地的中央空地上,无数冰寒而耀眼的强光逡巡打转着,几乎要刺透浓郁黑暗的雪夜。集结士兵的号令声、拉动枪栓的摩擦声,和靴底踏过厚重雪层、溅起无数冰渣的闷响混合在一起,无边杂乱中又能辨别出奇特的节奏和秩序。
阿贝拉德微仰着头,鼻翼不断翕动着,脸上露出沉醉着迷的神色,仿佛饥渴了千万载似的说:“啊,就是他了,真是再美妙不过的气味……亲爱的拉森少校,这一回,我说得很准不是吗?”
拉森没有理会身旁的变态同僚,他正在迅速换上特制的战斗装束。精心打造的甲胄顷刻间覆盖了全身,夜色下金属片闪烁着冰冷的光泽,胸口除了界限同盟的标志象征,还附加了侯赛姆斯家族的独特徽记。穿上这身略显华丽的甲胄,非但没有让人感到沉重,反而有一种动力十足的轻盈。
拉森从越野车中跨了出去,对阿贝拉德冷冷说道:“我先去抓惩戒之手,你负责拦住阿萨帕奇。那家伙虽然和我们接受了同样的任务,但罗佩普想必会给他另外的指令,别让他轻易插手!”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的轻甲刺芒一闪,“阿贝拉德,别忘了彼此的家族盟约。我们如今同为少校军衔,无分高低,行动的基础是合作,家族的命令也是合作。”
阿贝拉德不置可否,仅仅是牵了牵嘴角,冲他露出个怪异的笑容,然后用柔腻甜蜜的声调应道:“这一次就帮你了,我的享受可以缓一缓,谁让我看那家伙更不顺眼。等你失败了我才会出手,但你最好不要失败,因为在享用完可爱的小猎物后,我是很乐意把你一起解决的——”
就在那让人厌烦的絮叨之间,拉森已踏步离开,转眼就拉开一大段距离。在走进一片颓废的酒馆大门前,他突然回身,用一种看待白痴的眼神,朝下狠狠比了一记中指!
阿贝拉德的笑语戛然而止。
酒馆内,此刻鸦雀无声。
吧台前方的地板上,还残留着尸骸散碎的余烬,那是被特意保存下来的痕迹。眼前的景象一片狼藉,残缺的桌椅被客人们撞开,杂乱无序地散在四处,翻倒在地的也不在少数。
整片聚居地则充斥着暴|乱元素,身穿甲胄的少校迈步踏进“赤红泡影”,雪夜中,来自荒野深夜的飓风刮卷进来。在拉森身后,如蜂涌入的士兵迅速占领了各个角落。同一时刻,所有车灯都将强光聚集到酒馆的大门口,将一道道身影勾勒得狰狞且肃杀。
毕黎抬起头,轻快地笑着说:“你看,我这下就算离开也没用了。”
卡兰静定地坐着,呼吸绵长而冰冷,仿若一座埋葬海底的沉船雕塑,唯有在暴风中激烈鼓荡的深色斗篷,才让他流泻出些许生者的气息。
而他指尖窜起的萤火般的星屑,和掌中浮起的银色光球,则是属于审判系的吞噬力量。
‘质粒吞噬’是一项被划归到审判系的能力,虽与塑能系的‘腐蚀’能力有所类似,但是前者霸道又纯净,后者阴冷且糜烂。吞噬性的银色光球演绎着群星的惊艳,腐蚀性的黑暗雾炎则带来死亡的魅影。
一分钟后。
这股无比骇人的力量终于凝停,不再肆无忌惮地向外释放。卡兰掌心那团莹亮而饱满的光球,此刻犹如餍足的怪物,悄然退散开去。手持武器枪械的士兵们却齐齐僵立着,没有人敢于稍动。所有人的勇气、血性和杀意,仿佛在这一分钟内都被侵吞殆尽,消失得无影无踪。
拉森那一身闪烁着深寒光华的特殊护甲,层叠的金属片铿锵摩擦着,发出清脆颤栗的声响,随即如拼图般出现道道裂纹,胸口的纹章亦随之崩解!然后,他的全套防具从体表缓缓剥落,离开这副重伤之躯后,即化为一潭闪耀着荧光的清水。
战斗来得激烈突兀,结束得简单轻易。
拉森的状况糟糕到无以复加,当力量爆发到顶点并受到累次叠加的伤害后,他已是近乎脱力的状态,绷直的双腿肌肉不住抽搐,双手已然垂落到身体两侧。
咚的一声!拉森终于支撑不住,单膝一曲跪倒在地面。他再也没有余力去维持尊严和形象,眼神中透出茫然与不解。
随后,他再次恢复了一线清明,只是瞳孔中交织着痛苦、窒息和不可置信。他用干涩的声音说:“惩戒之手!我们……可以谈判……”
“不可以。”惩戒之手走到他面前,淡淡地说:“除非拥有对等的资格,否则就不存谈判的余地。这正是‘界限’的惯例和逻辑,不是吗?”
卡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对着他那骄狂多年的面孔,温柔地呵了一口气!在这极近的距离内,拉森完全可以看清对方的容貌,也能感受到对方指尖传递来的触感,这本该是美妙而梦幻的,然而此情此景下,却只能令人心底泛起可怖的寒意。
那是种直接与深渊对视的寒意。
面对那柔和宁定的呵气,即便在这种极度绝望之中,拉森仍在一瞬间悚然而惊!但他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陷入永远的沉默。
卡兰的手稍一放松,拉森就不吭一声地滑坠下去。无头尸体软倒在地上,却并没有弄脏地面,连一滴鲜血也没有流出!这种温柔而暴烈的手段,让每一个在场者都凝神屏息,唯恐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将这个恶魔的注意力引向自己。
直到此时,卡兰才抬手解开斗篷的系带,缓缓放下遮住容貌的兜帽,露出瓷蓝色的碎发和眼瞳,以及左右半边脸上,隐约流动的暗色光带——两条致密蛛丝般的浮纹,同样是沉静如冰的瓷蓝。
没有了浮空影像中那缠住面容的布条,这张脸孔就如溶于黑暗的冰湖,苍凉、隽永且神秘,因而更显迷幻无伦。
猛烈的寒风如刀刮过,将惩戒之手的斗篷掀开一角,如此可以看到,他的腰间挂着一把直鞘佩剑。剑鞘镌刻着典雅秀致的暗花繁枝,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杀伤力,反更像是倒悬在墙头的装饰品。
这显然是错觉,在很多情况下,血腥和肃杀都会被假象完美地掩盖。先前他的剑没有从鞘中拔出,也许只是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武器。
卡兰转过头来,一双宁静的蓝眸锁住毕黎,两团清幽的蓝火似要洞穿对方。在他这审视的目光下,无论谁都会觉得不舒服,这感觉就像是被人被彻底剥光,从内到外一览无余。
当然,凡事皆有例外。总会有人成为打破惯例的佼佼者,比如这名黑发碧眼的年轻人。
毕黎就如迟钝到毫无所觉一般,反倒还挺直起脊梁,特意向前更凑近了一些:“总算看清你的模样了,为什么总要遮掩容貌呢?我有个朋友和你一样,也总是拒绝把真面目示于人前。但这样做没什么用处,别人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她。”
卡兰默不作声地盯了他一会儿,不带感情|色彩的双眸里竟露出几分无奈,而后移开视线,冰冷地望向剩余的闯入者。
他的目光遽然变幻,像极了两道柔滑细长的蛛丝,蕴含着露骨的嘲讽与恶意。在耀眼欲盲的强光之中,他的面容一片苍白模糊,宛若置身于大雪纷飞的月隐之夜。
佣兵和猎人们大都失去了斗志,但一切并没有结束。
这仅仅才是开端。
一记走火的枪声响彻夜空,将恐惧带来的寂静炸得支离破碎!
那是某个佣兵手中的电子脉冲炮发出的声响,就像是多米诺骨牌倒塌带来的连锁效应,所有人从僵硬如木偶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血液当即炽热沸腾,身体的本能驱使他们开始拔枪扫射!
这也起到了发射信号的作用,更多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风雪中冲进来,这些后来者仍拥有悍勇的气势,迅速集结为半圆形的阵型。无数子弹倾泻而来,交织成一张密集、冰冷而又华丽的火网,兜头罩来。
在森然的硝烟与枪声中,卡兰的斗篷却不再迎风鼓荡,而是如黑洞般将一切动静吸收进去。同时,几抹不起眼的虚影一闪而逝,如王蛇出洞一般从袖袍中滑出!
那是几株分不清藤本还是蕨类的奇诡植物,茎叶泛着幽深美丽的钴蓝光泽,让人立刻联想起荒野深处的嗜食丛林。愈来愈多的枝蔓从黑暗中闪现,交缠着编织成一片屏障。
仓促围成的屏障看似脆弱,漏洞百出,柔软的藤枝纤维更是时不时被火力冲破、打断或烧裂,但却又以超速生长的形态再次覆盖视野,循环往复。
最终,唯有微弱又零碎的火星溅到卡兰面前。
面对这如狼似虎的武装包围,毕黎还是决定发挥不浪费食物的精神,大大咧咧地转过座椅,重又执起以旧时代标准来看,绝对算不上洁净与精致的餐具,以优雅而高效的进餐仪态解决剩余的夜宵,看起来连残渣都不准备留下。
正当那狰狞诡谲的钴蓝藤枝,在让人诧异的不断膨胀与自体修复中,行将反击之际,毕黎忽然搁下了手中刀叉。
他一把按住卡兰的肩膀,说:“这项能力等你突破谛阶后再用,到那时,你会发现‘植物遣唤’不止这些用途。至于现在,用它和重火力硬性对耗,吃亏的会是你。”
在毕黎的手触及卡兰肩头的瞬间,蓝发蓝眸的夜魔眼神陡然犀利。他的瞳孔犹如被针刺一般回缩,转瞬又恢复了沉静漠然,放缓语速说道:“你应该离我远一点……毕黎,如果你不想更惹人讨厌的话。”
但对方显然无动于衷,包缠着苍金绷带的左手依然按着他,微笑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我和这里的人不一样,在整个界限同盟中,都没人能和我走同一条路。或许,你需要我证明给你看。”
说着,毕黎把手从他肩上慢慢移开,从怀中摸出了一枚金属片。这是一个颇为罕见的物件,乍看着像一柄森然的刻刀,细瞧下才发觉不过是把短而狭窄的尺。尺身表面均匀圆滑,中央却如同沟谷般微微沉陷,蚀刻着一条通透映红的光带,边沿则旋绕着海绿色、狰狞而深幽的火藻纹饰。
毕黎咦了一声:“我没带武器?”
“算了……反正那种枪还是女孩子玩着趁手,先用这个将就吧!”他手持着深黑色的金属尺,将粗钝尺锋凌空一划,毫不停顿地点过一圈武装士兵。
所有被这把直尺所指中的人,在一刹那之间,都感觉到一股浩荡气息直扑而来,炽烈、深邃、庞大无匹,仿如迎面撞上一头盘踞的荒野巨兽。
在这狰恐狞恶的压迫下,没有人可以坚持超过三秒,肌体组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解,无可抗拒地迎来灰飞烟灭。紧接着,他们身后的墙壁同样出现裂纹,一团团气流漩涡不断形成,裹挟着激昂浩荡的风压向外冲出,将那些不断涌进的进攻者如面条般绞碎。
酷烈的能量以毕黎为轴心扩散而去,将各具杀伤力的金属射流化为齑粉,并造成了眼下这般血肉纷飞的场面,同时又透出一股暴烈的美感。即便是那些反应飞快、转身狂奔的家伙,也没逃过被袭卷而来的气浪追上,瞬时吞没的命运。
毕黎侧坐在半旧的座椅上,一手托着下颌,露出一副意兴阑珊的表情。而那柄黑金属制的狭窄直尺,则如一支马克笔般灵巧地回旋起来,在他指间流转着峡谷落日般的光华。
冰雪扬起的颗粒在漫天狂舞,似乎能擦出沸腾的火花,与满场的血火形成奇特又鲜明的对比。
毕黎身体并没有挪动半分,苍黑色的发丝却完全飘扬起来,同时洒出些许微亮的金青光粒,俨如初夏时节、星夜纷飞的原野之萤。
从卡兰的视角望去,对方眼瞳中闪烁着幽微的光芒,看起来璀璨又迷人,就像刚受过阳光雨露洗礼的铬绿苍苔。那并非如火焰般鲜艳的颜色,甚至是一种偏寒的冷色调,却让任何阴影与黑暗永远都无法在其中滞留、郁积和渗透。
卡兰注视着毕黎在光暗之下的侧影,他可以肯定,这是真正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的人才会具备的气势。对方那坦荡、散漫而笑意悠然的目光,就像一只慵懒地晒着日光的家猫,可实际上,那俨然是随时会把人撕碎的猛兽的眼神。
夜魔的双瞳中浮荡起几缕波动,仿若有灼热又酷寒的风暴在其中酝酿潜伏。而他深冷如隧道的心弦,也似在隐隐间受到了拨动。
随手横扫一片之后,那个黑发碧眼的家伙将金属尺收回怀中,环顾着变得四处漏风的残垣断壁,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然后动作一僵。
毕黎神情中露出一点尴尬,单手握拳、贴近额头敲了几下,旋即用拇指与中指揉按着眉骨,叹息了一声,苦恼地嘟囔:“这下有些糟了,我好像没带够钱。”
他不是粗心,只是从来不在意小事。
毕黎把总值不超过六十元的流通币推到台面上,又朝吧台底下张望了几眼,总算找到某个躲藏起来的家伙。他抓过一本脏污的旧时代杂志,在扉页上刷刷写下一行字,一边说道:“伙计,我身上只有这点钱,不够的可以赊账吗?假如我忘掉这笔账的话,你们可以去这里索要。”
吧台下的男人哆嗦着,小心翼翼探出半颗脑袋,高举双手接过杂志,然后拼命点着头,又迅速地钻了下去。接着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大概是从地道逃命去了。
在这短短片刻间,“赤红泡影”的全貌就变了样。隶属于勃列尼的武装部队得到了暂停进攻的指令,将兵力集结在聚居地前,等候他们的最高指挥者作出决断。
在这个崭新而黑暗的时代,唯有能力者才能对抗能力者,也只有位阶相近的天宠和夜魔,才有资本互相较量。
在环境愈发颓凉的酒吧内,灯光尽皆破碎,只剩下猛烈呼啸的风雪。
惩戒之手看着眼前的碧眼天宠,冷淡而平和地问:“你看到了我的模样,也见到了我的能力,没理由和他们站到对立面。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类,都不会愿意与夜魔为伍。或是你以为,从我这样的人身上,除了憎恨和不齿外,还能够得到什么?”
“嗨,朋友!我从来是个正常人。”毕黎失笑,直言为自己辩解。
他舒展了一下身体,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浑不在意地说:“我知道,这座大陆的人不怎么肯包容异己,但追溯起因,其实是受了近百年东陆历史的影响——”
“也只有畸形的传统,才会造就扭曲的观念。因为错误的认知,人们才会如此厌憎夜魔。正是由于长期的误解,许多夜魔才被迫遵循惯例,使自己变得符合人们的印象,又或是流亡到其它大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