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灵手迹》李心沫

28、意外的發現

　　還沒等修靈追問，吳世存已經開始承認了：他和小東已經有過兩年的關係，每次都是修靈在學校的畫室住，不回家的時候，小東就會來。修靈居然從來沒有察覺。她太相信他，勝過相信自己。她並不怕他越軌，而是擔心自己會出問題，她總認為：他對她的愛勝過她對他的愛。好像是扯平了：她移情於段逸暝；而他私會著小東。他的臉上並未表現出愧疚，好像一切都很正常。他穿上衣服準備出門，他臨走前來到修靈的面前，用手托起她的臉說：“我並不愛她，我只愛過你，真心愛你。”他的眼中閃過幽藍的閃電一般的光。

　　修靈就像一個紙人，輕飄飄地，僵直地坐在沙發上。她感覺自己正被投入焰火，她很快就會化成灰燼。和自己一同化為灰燼的還有這房間，和自己在這個房間裡的生活。她一直以為只有和世存在一起的婚姻是她生命最真實的部分，她那麼相信他和他們共同建構的家庭生活——令她寧靜安然的休息之地。不想在轉瞬之間就化為烏有。

　　這是一種奇詭的感覺：前段時間她還在為自己的精神背叛而倍感羞愧；現在發現對之倍感羞愧的人也同樣做著背叛自己的事情，且有甚之而無不及。丈夫和小東在床上的畫面鋪天蓋地，她揮之不去。而她無從怨，也無從恨，他的行為構成了對她的報復，反過來也是如此。她不知是自己的悲哀，還是世存的悲哀，還是婚姻本身的悲哀。她在想：也許最開始的判斷是對的——婚姻的本質就是兩個人的背叛與仇恨。她曾天真地以為自己的婚姻破除了這個魔咒，但是現在她發現：婚姻的咒語對她來說才剛剛是應驗的開始。她隱約感覺到後面還有一連串可怕的事情在等待著她。她已經察覺到那個危險的種子已經種了許多年，該是它開花結果的時候了。她在世存那幽幽的深不可測的眼神中已經看到了他們將來的命摺

　　一切都不可逆轉。一直正常的秩序，至少是表面的正常，一旦打亂，就很難再恢復到原來的進程。只能越來越偏離軌道。他們都變了。他們也都感覺到對方變了，至少不再是以前的樣子和感覺。他們的眼神，舉止，動作，好像都失去了對彼此的引力，他們開始在自己的軌道上旋轉，而且向著相反的方向，離彼此越來越遠。

　　修靈想：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再不離開，自己很快要在這個家中崩潰了。

　　當她遇到問題，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逃避；逃進幻想以躲避現實，逃進他鄉以躲避家鄉；逃進地獄，以躲避人間……現在，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從畫室到家，都成為她無法面對的地方，她只能再次選擇逃離。這次，她決定重返家鄉——在那個痛苦的源頭尋找痛苦的答案。而且她知道，現在自己已經無處可去，只能回到家鄉，無論怎樣，那裡有她最近的親人——母親，還有弟弟。他們會照顧她，她現在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她發現她懷孕了。

　　這個月的月經沒有如期到來，她越來越沒有食慾，越來越喜歡昏睡。她到醫院做了檢查，醫生告訴她說：她已經懷孕了，並且已經兩個月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就像從天墜落的巨石，壓在她的胸口，讓她喘不過氣來，她既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她懷孕了。跟世存在一起生活十年了，他們一直想要個孩子，她卻一直沒有懷孕，而現在，婚姻出現了問題，她卻偏偏懷孕了。更讓她感到心神不寧的是：她懷疑這個孩子並不是自己和丈夫的，而是她跟段逸暝的。她推算著時間，受孕的時間正是她和段逸暝接觸得最多得那段時間。但她隨即又否定了：這怎麼可能？段逸暝已經死去了，他們的相聚是發生在夢裡，夢都是虛幻的的，夢中發生的一切不可能成為真實。可她明明感覺到跟他一起的那些時刻是那麼真實，並且她能察覺到，在他進入到她身體的瞬間，有某種東西落入她的身體，莫非那就是這個孩子？……

　　她沒有機會問世存：段逸暝的骨灰肖像是不是他藏起來了，到底藏到哪裡去了，還是徹底毀掉了。但是她在心裡認定，那幅肖像的消失肯定與他有關係。也許他經常光顧她的的畫室，在她不在的時候。他也許調查自己很久了。她越來越感覺到世存的深不可測。她開始對世存產生懷疑。這個懷疑還來自她經常吃的那種藥，她失眠最嚴重的那幾天服了大量的世存給她買的治療失眠的藥，很快藥就吃完了。那天她拿著那個藥瓶到藥店想要找到同種類型的藥，但藥店裡的店員告訴她根本沒有這種藥。後來她拿著剩下的幾片藥找到一個地方檢驗，發現那種藥含有曲毒素，如果長期服用會使記憶力減退，最終會失去記憶。

　　就像陰雲覆蓋著陰雲，重重的謎團，無法解開。修靈的心中紛亂如麻。她感覺到危險一步步向她逼近，她迅速地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一邊收拾一邊看著牆上的鐘錶，還有兩個小時火車就要開了，她已經提前兩天預定了回老家的火車票。

　　“最好他不要現在回來……”修靈在心裡默念著。他在想，如果世存知道，她要離開家，一定會阻止的。她沒有跟他說起過此事。不知道為甚麼，那個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樸實溫厚的世存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自己完全無法瞭解，無法測度，充滿危險的另一個吳世存。她忽然感覺：他是如此陌生，好像他一直在對她隱瞞著許多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