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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家庭矛盾之初体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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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出生后,我经常深更半夜站在儿童医院的大门外,等着和成百上千的家长抢着为数不多的专家号。在这消毒水弥漫、哀嚎啼哭声此起彼伏的地方,谦让、同情、博爱都被踩在匆忙密集的脚步下。一张张焦急慌张的面孔,一声声恶毒的谩骂和诅咒,在孩子的哭泣和呻\吟中不断发酵升级。
小区保安经常看到我和妻子在炎热的午后,或者寒冷的子夜抱着病怏怏的儿子站在大门等车。那天一看到我们,他就远远的叫道:“快点快点,这儿有辆出租车。”
我和妻子抱着儿子箭一般的冲过去,却被一对中年夫妇捷足先登。我焦急地说孩子正发着高烧,能不能让我们先走?男人抬起眼皮恶狠狠的瞪着我们,女人冷冷地瞟了瞟红光满面的儿子,一把关了车门,车子风驰电掣的溜了。一向文静的妻子也气得咒了一句:“这么没人性,赶去投胎!”
赶到医院时,儿子满脸通红,浑身滚烫,一测量竟然40℃。正好旁边的孩子因为高烧出现了抽\搐,全身颤抖口吐白沫,医生护士抱去抢救。我们心惊肉跳的抱着儿子,一会儿喂退烧药,一会儿物理降温。半小时后,儿子的温度渐渐退了下来,却又开始不停地痉\挛性咳嗽。想到上一次儿子差点咳破喉咙,我和妻子再一次吓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前面就诊的还排着长长的队伍,我们抱着儿子跑上三楼,医生正清理着东西。我语无伦次的说孩子病重,希望医生赶紧看看。医生看看挂号单,说他是专家号,我们挂的是普通号。妻子赶忙说先看看孩子,她马上去补挂。医生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我下班了,你们去别处看。”说完飘然离去。
儿子咳得声音都哑了,终于轮到儿子输液了。几位护士整齐地站成一排,个个阴沉着脸,机械地扎针再扎针。儿子被两位护士在额头和脚上扎了三针,竟然都没见回血。一次扎轻了,一次扎重了,一次扎歪了。儿子的哭声一次比一次撕心裂肺,完全超出了妻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儿子开始拼命挣扎,护士不耐烦了,要求我们用力按住的儿子的手脚。我终于忍不住说:“护士小姐,你扎的不是萝卜不是西瓜,你扎的是我的孩子。我知道你扎我的孩子你一点儿都不心痛,我知道你每天都要扎无数个别人的孩子,我知道你只是把扎别人孩子当作谋生的手段。我恳求你把我的孩子当成你自己的孩子来扎行不?”
母亲数着小孙子身上的针眼,不住地抹眼泪。她一会儿报怨妻子晚上只顾自己睡,没给她的小孙孙盖好被子;一会儿埋怨妻子十月怀胎时不忌嘴不锻炼,害得她的小孙孙从娘胎里出来身体就差,老是生病。妻子眼泪汪汪的一言不发。
丈母娘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把草药,说是有增强免疫力的功效,准备熬水给外孙喝。母亲仔细看了看,说那是一把喂猪的草,孙子喝了肯定要中毒。于是两个老人进行了长达两个多小时的争辩,最后演变成了破口大骂的人身攻击。丈母娘决定用不留下来吃午饭的方式维护她的尊严,便摔门而去。
母亲一声不响的把草药扔了出去,妻子觉得屋子里空气沉闷,就带着儿子到小区中庭转了几圈。回来时儿子开始打喷嚏流鼻涕,母亲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打电话给我,说我儿子又生病了,原因是我妻子带着我儿子到外面吹了风受了凉。说我妻子根本不会带孩子,又不虚心听她的意见。
晚间,老丈人提了一副猪大肠来让我母亲做红烧肥肠。他醉醺醺的说了几句母亲的不是,母亲冷笑道:“我放着自己的活儿不做,来这里又要伺候小的又要伺候大的。一天抹屋扫地,洗衣做饭,没睡过一天\安稳觉。不像你们十天半月都不来看一次,来了就知道坐着吃闲饭说闲话。” 老丈人碰了一鼻子灰,又掉过头装模作样地把自己女儿数落了一顿。
原本相安无事的一家子,以星火燎原的迅猛之势爆发了以孩子为中心,从钱财到人品,从局部到整体的全方位鸡犬不宁的窝里斗。那个曾经温馨的家门,一时间我的双脚很怕再迈进去。我不知道里面是祥和安静的局面,还是乌烟瘴气的争斗。我害怕看到里面任何一个人眼角的泪花和委屈的神色。
妻子长期压抑着的情绪终于在那天爆发了,她河东狮般的吼道:“够了!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混乱的局面一下寂寥无声,老丈人拉着丈母娘讪讪的走了出去。母亲就去收拾行李,她说她虽然是一个农村老太婆,没钱没文化,但她也是有尊严的,她不会涎着脸赖着不走的。
我一时堵得慌,但没过多久又觉得浑身轻松。我舒了口气,说现在洗澡可以不用关门了,回家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了。妻子点着头说是呀是呀,现在看韩剧想哭就可以哭了,再不用硬着头皮吃二刀猪肉了。她父亲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是不会再拿二刀猪肉来了。
她说她明天就去辞职,回家相夫教子。她说她完全有能力把丈夫调\教成让其他女人眼红的男人,把儿子培养成清华北大抢着要的高材生。对她这一慷慨激昂的陈词,我表示了完全的信任和坚定的支持。
元旦刚过,姐在一所美术院校的国画集训班给她的女儿报了名。那所美院就在我家附近,姐想让女儿到我家里住两三个星期,集训完后就回家过年。她说在外面租房子不放心女儿的安全,我满口答应,说正好让妻子炖些鸡汤给外甥女补补身体。外甥女秉承了姐的姣好面容,又特别喜爱绘画,老师建议她以艺尖的途径去考市级重点高中。
那天我领着姐和外甥女一进家门,却看见妻子的母亲躺在小卧室的床上骂骂咧咧,妻子的弟弟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看。听说老丈人为一点琐事跟丈母娘玩起了肉搏战,无意中让丈母娘的脚挂了彩,那只脚一沾地就痛得她哇哇乱叫。妻子就让她母亲住过来,让她弟弟每天背着母亲去换药。丈母娘扬言要和死老头离婚,以后就住这儿了。
姐看了看我,咬着嘴唇就牵着外甥女出去了。我晕头晕脑的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心底燃烧着的无名火又不知该去对谁发泄。
姐安顿好外甥女后就回家做永远都做不完的农家活去了,外甥女很用功,授课的老师说她很有绘画天赋。
那天下了一阵雨,雨停后外甥女才离开画室。在回租住的公寓楼时,外甥女天真浪漫的气质吸引了几个街头小混混。他们把她劫持到一个建筑工地上,外甥女沿途的惊恐呼救声,引来数次围观好奇的目光。两个建筑工人听到呼救后拖着钢管跑来,几个小混混便落荒而逃。
外甥女受到很大的惊吓,双眼哭得通红。姐搂着女儿垂着眼泪一言不发。老师说:“报名时你说有亲戚住着附近,为什么没到亲戚家住宿呢?让这么个女孩子在外住公寓,你们这些家长还真放得下心。”我痛苦地握着姐冰冷的手,老半天才蹦出一个字:“姐……”
丈母娘花了三天时间研究完我始终阴沉着的脸后,说她的脚不痛了,她决定原谅那个死老头,她准备回去和他重归于好。她说卖猪肉让她养大一双儿女,她回去后继续卖猪肉养老。
对孙女的遭遇,母亲大为光火。她一脸愠色的对我说:“那两个老疯子要疯癫尽管在自己家疯癫,一有点事就往女儿女婿家跑像什么话?你就这么放纵你的婆娘?一点小伤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非要接到你家里来?你丈母娘小舅子能在你家住,你姐你外甥女就住不下?差一点就害了你的亲外甥女!”
接着她数落起媳妇的诸多不是,说媳妇对她虚情假意的,说公公胸口疼痛了这么久,也没听见媳妇说要接来医治调养。她越说越气,竟失声恸哭。我一时给弄懵了,长这么大很少看见母亲掉眼泪。
老丈人六十寿辰那天,父母借故缺席,以表示对肉贩夫妇的不屑一顾和极度厌恶。肉贩夫妇逢人便说女儿这辈子上错花轿嫁错郎,别人家的公婆给媳妇买手镯买项链买衣服买房子,他们的女儿什么都没得到,还受一肚子的气。他们公然说出这番话,以表示与亲家公亲家母的彻底决裂。
在妻子为此怄气生病期间,社长为我争取了一个飞北京参加学习的机会。他说这个机会很难得,市委党报的副主编临时有事去不了,空出一个名额,于是他向部\长推荐我去填补这个空缺。
我沉默了半分钟,略带惨然地摇摇头,对社长说恐怕去不了。我知道请母亲来照顾妻儿不大可能,请丈母娘来照顾妻儿可能性也很小。社长诧异地看着我,他说绝对不会勉强我,因为外面很多人排着队正翘首以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