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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活中的戏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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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没当编辑已经半年多了。他是为一个女人丢了编辑职位的,而干上了报社法制记者的行当。至今我都没弄明白他是怎样将总编的情妇哄上床的。
据说那天总编在茶楼品茗,无意间看见自己的情妇弓着背和小丁眉目传情。小丁的嘴巴一张一合说些屁话,两只贼眼却从未离开对面低胸吊带中暴露出来的陡峭双\峰。
总编眼巴巴的看见自己的下属,搂着自己的情妇进了附近一家宾馆的房门。总编不知出于某种动机竟毫不声张的尾随而去。于是总编在门外先听见一阵轻微的稀里哗啦声,接着听到一阵阵哼哼啊啊声,最后传出来连续不断的床腿与床垫挣扎暴响的声音。
据小丁后来分析,当时总编之所以没立马冲进去,恐怕是总编把小丁幻想成了他自己,恐怕总编好久都没有和情妇酣畅淋漓的欢\娱过了。小丁说总编也许生理出了问题,也许有性幻想的癖好。
传说当时时断时续的云\雨声就这么时断时续地折磨着总编的鼓膜,可怜的总编秃顶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油腻的汗珠。半个时辰后他看见自己得力的下属和忠诚的情妇头发凌\乱的出来了,两张因异常兴奋得扭曲的脸看到总编后显得更加扭曲。
于是总编看见奸夫涨红着猪肝脸落荒而逃,而自己的情妇反倒恢复了平静,挑衅似的望着自己。总编肥厚的手掌“啪啪”落在情妇的粉脸上,“你他\妈\的,偷人都投偷宾馆里来了。”
情妇委屈地说:“不到宾馆能去哪里呢?你又不是不知我没地方住。”总编又用肥厚的手掌扇了几下情妇漂亮的脸蛋,骂道:“你他\妈\的贱\货,没地方住就来偷人哇?”
情妇呜咽道:“如果你给我买了那套靠江边的的房子,我就不用来宾馆偷人啦。”
总编看着自己漂亮的情妇一言不发。
接着情妇为总编描绘了一幅诱人的未来:“上次我让你给我买房子,你不答应。你不给我买我就没房子住,没房子住我就只有流落街头,我只有去找房子住的人,你说我这是偷人。偷人就偷人吧,你给我买了房子,我就有地方住了,我就不去偷人啦,要偷也只偷你一个人。我会在厕所为你准备好洗澡水,我会在床上为你准备好最柔软的被单,我会在餐桌上为你准备好滋补壮\阳的药酒。你要喜欢,我还会隔三岔五炖一锅羊肾狗鞭汤。你看,你就花上区区几十万,就得到一个如花似玉的我,还能得到这样周全的伺候。”
小丁在翌日太阳还没睡醒前,就拟好一份换岗申请书,找到社长调换工作。他说他在社长的栽培下,正逐渐成长为一名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新闻媒体人。他宁愿舍弃编辑这一体面清闲的职位,去干没人愿意干的法制记者。他要用他的英勇无畏和社会良\知为国家法制建设贡献微薄之力。
于是在太阳晒屁\股时,总编看见小丁低着头耷\拉着眼皮,悄无声息的将个人物品搬出了编辑部办公室。总编怔了许久,然后嘟哝一句:“我\操\他\妈\的!”
总编对他的情妇又爱又恨,他为情妇买了一套江景房,他如愿以偿隔三岔五喝到了羊肾狗鞭汤。那天他对我说:“他\妈\的女人哪,个个都是潘多拉的盒子,你要一打开你就倒霉了。”
小丁像一只被阉割的公狗成天怏怏地游荡在大街上,净找些毫无价值的新闻线索。我告诉他有一个“猪肉与恶霸”的新闻等着他去披露,我无限深情的描述了底层生产者的辛酸,义愤填膺的控诉着寄生虫们丧心病狂的掠夺。我说养猪的得到微薄的收入,吃猪的花了大价钱,中间的差价全流入了黄肉霸们的腰包。小丁在电话里说他进菜市总有买不起肉的感觉,总觉那红彤彤的不是猪血反倒有人血的味道。
次日午后,我看见小丁一脸的大失所望,他噼里啪啦的叫道:“哪里有什么肉霸?一进市场我就被白字红底的巨幅标语弄花了眼,什么‘坚定决心争创市级百强模范菜市’;什么‘严厉打击侵犯人民群众利益的行为’。整个市场井然有序,还有市场巡视员在维护秩序。我采访了几个肉贩,他们说市场里没有黄肉霸,只有一位批发生猪的黄老板。”
小丁斜眼看着我忿然嚷道:“你是存心耍我啊?你就这么相信你那女邻居无中生有的编造?你想利用媒体力量为她的肉贩老汉公报私仇?我看你八成是喜欢上她了,那丰\满的身段……你以后就不愁没猪肉吃了。”
我以一种洞察世间百态的口吻说道:“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繁华太平的表象往往都是被粉饰出来的。我们新闻工作者,要像科学家站在苏门答腊岛上,不要被看似平静的海面所迷惑,要观测到海洋深处地壳自\残般的疯狂裂变。还要能预知即将到来的排山倒海的海啸,以及接下来惨绝人寰的悲剧。你不要被菜市表面的和谐虚像所欺骗,你还没触及到那里发生的罪恶的边缘。”
然后我又为他分析了当前的形势:“你和总编的情妇上床,总编肯定恨之入骨,巴不得将你除之而后快。你才干记者没几天,总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你踢出报社大门,那时你就只有到大街上讨饭当乞丐了。如果你能在堆满猪肉的小摊前挖掘点什么惊天黑幕出来,社长一高兴就赏你个首席记者,部\长一高兴就亲自站在市委大楼门前无比亲切地接见你,到那时总编就奈何不了你了。”
小丁沉默半晌,梦呓似的喃喃道:“那里面或许还真有猫腻……说不定还真有重大爆料……到时候我就会升职了……到时候又有机会和总编的情妇上床了……”
根据弗洛伊德的观点,小丁显然是被性\感尤物从堕落的边缘拉了回来。他说他刚爬到情爱的巅峰体验到生活的美好,却被总编一脚踹进痛苦的深渊。他说这种欲求不得的痛苦远远超过他老婆分娩时撕心裂肺的嚎叫。
当他的性\感尤物重新娇滴滴的回到总编的床上后,小丁终于认识到权力和金钱对于一个男人是多么的重要。他说他要发挥潜藏在体内的巨大能量,他将会左手握着权力右手攥着钞票,风光无限的站在那个女人面前,要让总编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的情妇穿着短裙拖着拖鞋扑向他的怀抱。
小丁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小事都做不好怎么能干大事?于是闪烁着坚毅的目光迈着稳健的步伐,再次去了那个小镇菜市场。这位勇敢的法制记者利用小贩们贪财愚蠢的弱点,用香烟美酒、路边烧烤、肥肠牛肉面做诱饵,断断续续地从小贩们严实、惧怕的嘴巴里掏出些真相来。
原来,黄三承包了了市场所有的猪肉摊位,然后又将猪肉摊位转租给个体猪肉经营者,并且强迫所有经营者签订“霸王合同”——必须从他的猪肉批发行进货。
那些天天在市场转悠的“巡视员”,其实是黄三豢养的打\手,专门驱赶外来肉贩和殴打不听话的经营者的。居民们有时会发现卖肉的红肿着半边脸,或者手臂上缠着绷带在摊位前挥舞着斩骨刀,像杂耍演员。
新闻一经披露,就有匿名电话打到编辑部,检举黄三欺压百姓、草菅人命。说黄三平时飞扬跋扈是因为有很硬的后台撑腰。小丁兴奋地买来假发、胡须、刀疤等易容工具,他打算化妆成江湖艺人驻扎在小镇上,不但要一脚把黄肉霸踢进班房,还要揪出幕后的黑保护伞。
胖女孩邻居在小丁离开报社后不久,惊恐的跑来拉着我哭诉,说有几个人闯进医院威胁她父亲。他们说她猥琐的父亲在报纸上污蔑高尚的人大代表黄老板。
我安慰她别怕,现在是法治社会,他们不敢乱来,只是学着野兽吼几声,吓唬吓唬软弱的羔羊而已。
可怜的女孩哆嗦着说:“他们拔掉输液袋,往输液管里灌空气。他们想让空气流进我爸的静脉,他们说空气和血液混合成的泡沫比肥皂泡还漂亮,我爸会很安详地离开这个充满猪屎味的世界。幸好护士及时赶来排除了空气,重新挂上了输液袋。”
我意识到这是几个视法律为粪土的亡命之徒,竟敢在医院里肆无忌惮的杀人。于是我迅速报了警,让胖女孩赶紧坐出租车去医院。我告诉她等警\察一来就安全了,那几个人\渣涉嫌杀人未遂会被警\察抓起来。
几个时辰后,胖女孩回来了,她说那几个人\渣没被抓起来,是和警\察抽着香烟一起离开的。得知有人报警说他们要杀死病人,他们显得一脸的茫然,觉得很委屈很滑稽。他们说现在是人民专\政的法制时代,又不是以前暗无天日的罪恶旧社会,那么多的法律条款,那么庞大的司法机器,就是有杀人的心思也没那胆量啊。
我惊愕道:“医生护士,同病室的病人都看见的,可以作证。岂能容他们狡辩?”胖女孩说他们在警\察面前都表示没看到有杀人的迹象,完全不清楚事情的整个过程。她的父母吓傻了,对警\察的询问一言不发,好像才从睡梦中醒来。
随即黄老板派人来对躺在病床上的肉贩表示了慰问,希望老头早日康复回到菜市场为百姓的菜篮子服好务。黄老板说那完全是一场误会,是他下面的工作人员背着他干的,他们的工作作风确实有待改进。黄老板说市场工作人员素质差,请的都是临时工,偶尔犯点错在所难免,批评罚款教育警示一下就算了,我们还是要坚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嘛,连国家各级公仆们那么高的文化素养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也时常犯错嘛。
黄老板同意归还收缴的猪肉,并给予适当的补偿。而肉贩夫妇必须登报向黄老板道歉,然后黄老板对这一莫须有的污蔑不予追究。
我顿时怒不可遏,没见过这么耍横的,我说我\操\他\妈\的八辈祖\宗,这是什么世道!胖女孩垂着头不停的哭泣。我想了想,建议她先拖延几天,然后让她父母回乡下老家养伤躲避一阵。黄肉霸一天不除,她父母不但还会断腿折腰,甚至有丢命的危险。
小丁在我不断催促下加快了暗访步伐,几天后给我发来一篇《黑保护伞下的罪恶勾当》的稿件。列举了黄三暴力致人死伤、奸\淫\妇女、贩卖毒\品数宗罪行,而派出所所长、工商局长、镇长、区人大主任等一干人为黄肉霸提供庇护开脱罪证。
总编审稿后沉默良久,然后去找社长。社长吩咐小丁继续深入暗访,并以内参的形式将稿件上报市委市府。社长说在司法部门未介入前,先在报纸上披露黄肉霸的恶行这部分,并亲自拟定了标题:一个屠夫为什么会这样猖獗?
报纸发行后,社会舆论日趋高涨,警\察开始异地办案,市纪委对相关人士实行“双规”。一段时间后,一干体面人士纷纷落马,并不断牵出更大的保护伞更硬的后台。小丁紧随案情的发展,采用鲁迅般犀利的语言对社会的阴暗腐朽进行狂轰滥炸,在本市新闻媒体界大出风头。
于是人们发现昨天还在电视上说要反腐倡廉的官员,今天就因为巨额贪污被枪毙;前一阵子还在捐款修建希望小学的企业家,今天就因为偷税漏税进了监牢;上个月还在教育系统电视会议上呼吁老师们要甘于寂寞、为人师表、洁身自爱的高尚人士,今天就因为作风败坏、妻妾成群遭免职。人们说这些发生在身边的事件比电视电影好看多了,其中的跌宕起伏、瞬息变幻完全是影视剧无法比拟的。人们说现在的小说戏剧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尾,而生活中的事件却即便是看到了结尾也还是不知道真相。
胖女孩邻居的父母回到菜市继续卖肉的那天,报社为小丁开庆功酒会,连市委宣传部\长也来了。部\长号召全体同仁向小丁学习,小丁谦虚一番,说要在各级领导的指导下继续奋战在社会法制战线的最前沿。
席间我问小丁最近又有什么进展,催他该交稿件了。小丁说调查已经结束了,他明天就休假了。我诧异地说:“上次有条线索不是还没找到源头吗?”
社长转过头低声道:“不能再查了,再查那个地方的很多部门就要关门歇业了。”我木讷的望着社长,半天没回过神来。
小丁笑道:“再查下去,那儿的老百姓就要遭殃了。”
我狐疑地看着这位可敬的法制记者,他像一位老师耐心开导愚笨的小学生一样对我说:“你想想,再查下去,那儿的百姓生孩子找不着上户口的,打官司找不着断案的,开餐馆找不着办执照的,生病找不着开刀的,办事都找不着当家的,你说他们是不是会很着急?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是不是都要受到影响?”
“为什么呢?这些公务员上哪儿去了?”
“都到班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