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泰德》lemon drop

2、02

　　亲爱的泰德：
　　又是我，格瑞娅。
　　我知道你不会收到我的信的，我把它们割成难以理解的碎块，让啼乌带去远方。人们说这是会带来死亡的鸟类，但是我喜欢它们。它们有聪明的浅色眼睛，闪光的黑羽毛，而且它们也喜欢我。
　　我正结束了一个糟糕的任务，蜷缩在王城背面的山坳中一个哨兵岗里。这岗位上的两位好先生中了昏睡咒，火还是燃着，奥兰多下着永无止境的细雨，把那些荒芜的山石打成湿漉漉的深黑色。我抬起头去看不远处的罪人塔，它在灰蒙蒙的天空里显得格外有压迫力，似乎随时要向我倾倒下来。
　　你要问我任务的内容了，对不对？实话说，我没有完成任务，任务搞定了我。那个肥胖的买家——当然，是个跑腿的——问我灰魔女是不是有胆量刺杀被废黜的老国王，哦，我说，国王是什么？我当然知道国王是什么，但是显然这是他们想要的答案。
　　我可没想到“被废黜的老国王”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我先是上了塔顶，然后落在顶层的牢房小窗外，这种永恒的阴雨天真是太适合谋杀，我怀疑就算我不动手脚，狱卒也根本察觉不到我。我轻而易举地钻进了屋子里——即使作为一个囚室，这也太逼仄了些，然后那孩子——一头可爱的栗色头发，一身难看的粗布袍子，就背对着我说：“你是来杀我的吗？”
　　“哦，”我说，“这取决于你眼睛的颜色。”
　　他转过身来了，真可惜，他的眼睛是奥兰多特有的深黑色，不过他怀里揽着一个小姑娘，这给他加了分。
　　“我给你王室陵墓的口令，”他说，“只要你饶过我妹妹。”
　　“小陛下，”我有趣地说，“如果我拿到了口令，又杀掉了你妹妹，你怎样来报复我呢？”
　　“我以我母亲的名字发誓，”他说，“我的灵魂会永远追索着你，直到你坠入地狱深处。”
　　“我和地狱之主是表亲。”我说，“闲来无事我常去那儿游览。”
　　他表情很困惑，我差点笑出声来。
　　“口令呢？”我问他，“如果你要我走上前悄悄告诉我，那还是算了吧。”
　　他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我真的笑出声来。
　　“把你的小刀收起来，”我告诉他，“我带你们出去吧。”
　　“你是在同情我吗？”他问。
　　“如果有比你强的人同情你，”我说，“你最好感谢她。”

　　于是，没错，现在我蜷缩在这冷冰冰的哨兵岗里，身边是这个国家被废的国王和熟睡的女大公，他们加起来正好是我的年纪。这天气湿冷得要命，我抖得比国王还要厉害，他穿得可比我少哪。
　　“你在给谁写信？”国王问，“你要把我们带给谁？”
　　“不关你的事儿。”我说，“这堆篝火熄灭时哨兵会换防，我带你们出城，你想去哪儿就自己去吧。”
　　“我该怎么做？”他又问，“我能去哪儿？”
　　“不关我的事儿。”我说，捏捏他的脸，“我又不是你家的骑士，我只是顺手帮个忙，不负责养你长大。”
　　“我已经长大了，”这小国王胆大地说，“你看上去倒还小哪。”
　　“我在你妹妹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单挑五个光明议会的牧师了。”我说，“现在我是这块大陆最喜怒无常的家伙，你不想我把你们扔在这儿，就马上闭嘴。”
　　“最喜怒无常的法师是永恒黑暗之主，曼森威亚的帕德雷克。”小国王说，“你不会把我们扔在这儿的。”
　　“从今天起，我比他还要喜怒无常，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说，“第一，我收了钻石又毁了约，惹上了这个国家的国王，就为了把你这个讨人嫌的小屁孩弄出去；第二，曼森威亚的帕德雷克是我该下地狱的父亲，他不会和我抢这个称号的。”
　　我不能继续写下去了，火要熄灭了，我要带这两个小家伙离开了。
　　你知道最令人生气的是什么吗？我把他从绝境里拯救出来，这小小的国王却不肯信我的大实话：地狱之主是我表兄，以及黑暗之主真是我父亲。
　　当然，谁知道呢，也许他还是会和我抢那个称号的，他毫无点愧疚之心。
　　————
　　我刚刚把两个孩子带出了城门。这倒霉的任务，最后竟让我为它倒贴了金币。那小国王还试图哄骗我把他们送到下柯特曼去，因为他们的舅父在那里。我告诉他们别想，你都这么大了，还不能独自跨过半个国家吗？
　　“你总不希望自己花了这么大工夫，我们却死在了半路吧？”小国王劝说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了，因为他的耳朵都红了。
　　“我不介意。”我说，但是我把背囊里的钱袋丢给了他，想了想，把小女孩儿拉过来，捏个咒语，在她前额上吻了一下。
　　“人们会忽略她的存在。”我逗他说，“要不要我给你也来一个？”
　　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同意了，我顿觉无趣，摸摸他的额头，勒令他们快滚。
　　“我还会见到你吗？”他给小女孩披上我的短斗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我回答说，“以及我们当然不会再见了。”
　　他失望地看着我。我想起了希尔，觉得如果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一定也是很失望的，于是我只好说：“格瑞娅。”
　　“深灰？”他问我，“这是个名字吗？”
　　这是个好问题，泰德，这提醒了我，毕竟从没有人评价过我的取名能力。我就问他：“这不好听吗？”
　　“这很好听，”他说，“而且很衬王城的雨天。”
　　他挺会说话，当我独自回程的时候，看到阴沉沉的雨帘里黑暗城堡的轮廓，都觉得更富有诗意了一些。我是个游侠，没有自己的城市。第一次有人说我衬合某个地方的气质。但是我的城市当然不会是王城，首先，这儿多冷啊，我的手指都要结冰了。

　　我考虑了一会儿如何应付我的雇主，最后我传信给跑腿的，告诉他们任务失败，因为顶层的房间根本就没有国王。定金当然是不退还的，任务对象消失了又不是我的错，恰恰相反，我要发一通脾气因为他们浪费了我的时间。在他们找到头绪之前我要走得远一点，也许我会回卡萨兰德，去看看你，看看教我魔法的那个人。

　　啊，教我魔法的那个人，为什么我不叫他做老师？这可是个漫长的故事，要从我那么点儿大、单挑五个光明议会的牧师时说起了。
　　今天太晚了，不适合写信。我的斗篷给了小国王，我的围巾给了女大公。我要去把壁火点得更旺些，以免陷入回忆。我对小国王说的是实话，我不会再来这里了，不管这里的雨天多么衬我的名字。这里的天空太破碎，气候太湿冷，而每当冷雨如此倾盆的时候，我都要被迫回想起我和马扎里·图勒斯初遇的时候来。我，一头野性未逊的小狼，他，一个恶贯满盈的魔鬼。我倒在混杂着鲜血和雨水的土地上冲他低声咆哮，而他持着法杖走向我，嘴里说：“小家伙，你是多么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