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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七日 下 ...


  •   幽艰难地想用手臂撑起身体,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仿佛身体不属于自己一般。 “无视天界的规定,擅自以凡人的身体作为媒介启动神威,就是这个结果吗?这种虚弱无力地滋味还真是生不如死!”用了相当长的时间,幽才站了起来,他想离开这里,他必须离开这里。这个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景颜突然回过神来:“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只是不想呆在这儿。”

      “外面下着雪,很冷。”景颜抬手想摸摸他的脸,却被他扭头别过了。“加件衣服,我陪你出去走走。”景颜随手拿起一件紫貂的大氅披在幽的身上。幽望着他,只觉得他清幽的双眸里似有种看不透的情感在渐渐地流淌出来。“发什么愣?不想出去了?” 景颜温热的手牢牢握住了幽冰凉的手,嘴角全是宠溺的微笑,“长得都和我一般高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

      “别跟我提小时候!”幽摔开景颜的手,扯掉了紫貂的大氅,“我不想呆在这儿,是因为我不想看见你。我是要走,但是是我一个人走!”

      景颜眼里的光泽很快就暗了下去,似乎有些无措,他一把抓住幽的胳膊,轻轻问道:“你不是说不恨我?之前委屈你了………”委屈?他所遭受的种种岂是可以用 “委屈” 两个字来一笔勾销的?幽微微有些失神,他紧闭双唇不愿意多说一个字,步步为营地设计和陷害,无止无尽地羞辱和折磨,一分一毫地将两人之间所有的情义一一消磨殆尽。幽望着景颜,压蓄已久的痛苦和愤怒如同熊熊的烈火,从内到外骤然爆发了。他将地上的药丸用脚踩得稀烂,带着一脸的悲戚,大步跨出了房间。“让我走!” 幽一把推开景颜慢慢向他靠过来的身子,苍白的脸上碧绿的眼眸亮得惊人,眸光冷得如同冰凌,直直地刺进景颜心底。

      “你难道不是因为原谅了过往的一切才又回来救我,救这个国家?”

      “哼!”幽轻哼一声,自嘲般地嫣然一笑,他有多久没有对他笑过?此时展颜一笑,如荷之初放,婷婷恬静,只看得景颜呆了一呆,回过神来的时候幽已经快步跨出了高高的门槛。

      景颜看见幽慢慢地行走在风雪中,长风浩荡不断掀起他的发丝,宛如一片素白中起舞的精灵。他这一走就是再无归期!再无归期! 溢满胸口的全是那样空落落地虚无,只想和他在一起,情愿付出一切代价,哪怕只有一天,或是只有一个时辰。

      屋外风雪呼啸,大地一片苍茫。景颜的身形几个起落就追了上来。“朕什么时候说过你可以走?” 景颜的身子突然跃了过来,以指代剑向幽攻了过来。幽猝然一惊,没想到景颜会在他如此虚弱不堪的时候向他攻击,勉强地招架几招后就被景颜按倒在地。“不管你还余多少时间,全部都属于朕。朕不会让你去任何地方,也不会让你见你想见的人。”景颜一把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连拖带拽几乎是摔一般地将他扔回房里。“你趁人之危。”

      景颜用力地扯过他,捏着他的下巴,逼他看着自己。“知道为何,这尘世间的凡人个个都想当皇帝?那是因为皇上说草是蓝的,就没人敢说草是绿的!” 幽的脸倔强地转向一边,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景颜欺身过来,将他逼到墙角。他挺直的鼻子轻轻触上幽那细腻如瓷的脸部肌肤。看他长长的眼睫轻闪,这是怎样的一种美?仿佛隔了一层轻纱一般的神光迷离,隐隐绰绰,叫人看不真切,却又浮想翩翩。只觉呼吸急促,景颜猛地倾下身子,用力地吻在他的唇上,幽的双唇微冷,带着一种清冷的芳香,吸引着他不断深入。所有的渴望,所有的不甘,那些无数个温暖而又甜蜜的记忆,在这唇齿缠绵间忽然变得如此鲜活。即使心里知道这是一种饮鸩止渴的绝望,景颜却无法抵御,只能绝望地任由自己深陷下去。他已经一颗一颗地解开幽襟前的衣扣,将手插入他的衣内,滚烫的掌心贴在他微凉的肌肤上。

      五指攒成一团,幽用尽全身地力气一拳揍在景颜的脸上。 “滚!”

      曲到高处弦却崩断,胸中情欲似渴,几乎无法压制的欲望随着血液全都沸腾燃烧起来。景颜猛地吸了几大口气,忽然伸出手 “啪” 一下狠狠搧在他脸上,清清脆脆一声,只打得幽没有迎住半个身子倒在榻上。

      “疼........吗?”景颜心里一股冲动,这句话差一点就冲口而出。“朕知道你从来都是个拧脾气,世人在乎的东西你统统不在乎。不过朕提醒你一下,现在你身上可不止你自己一条命。想想小祭子,想想迟杰他们一干人等,朕随时都可以叫他们生不如死。” 他听见自己恶狠狠地说出了其他的话,然后他如愿地看到了他所深爱的人给了他一个轻视,不屑而又厌恶的表情。“卑鄙!”

      “对,朕早就不在是当年的景颜了。”

      阔别了多年的同塌而眠是强迫而来的,他发际衣间清凉恬淡,沁人心脾如能蚀骨一般。这么多年来他的身子第一次如此孱弱单薄,明明知道这是蛊,是毒,亦无法抵抗,就算穿肠蚀骨自己也想一口饮下。

      第二日,景颜带幽去了京城赫赫有名的五香斋。

      自从三日前,幽与欧阳玄三的生死一战后,西陇国的军队且战且退,宝应国京师一带的战火渐次熄灭。皇帝宣布免征一年的税负,尚未受到战火蹂躏的京师气氛便一日比一日活跃起来。坐在马车里,听闻街面上人声沸腾,车轮碾得积雪吱吱作响。幽在心里暗叹一口气,自己虽然年年征战但是内心却无比期盼这样的和平宁静。

      “这五香斋有四绝一粥,今天你一定要好好尝尝。”景颜显得兴致极高。听见车马声,店里的伙计一早就迎了出来,拉住缰绳,抬来了踏脚凳子,伺候他们下车。景颜先下车,然后转过身伸出了手,态度强硬地扶住幽下了马车。幽行动不方便,为防万一景颜给他的手脚都套上了灵魄锁链,他不想给他一丝可以从他身边逃离的机会。

      伙计眼最尖,这马车上下来的两人虽然穿的都是寻常百姓的袍子,但这由内而外的贵气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挡不住。尤其是后面下来的这位,俊美得如同九天仙女一般,直把伙计看了个神魂出窍。直到景颜重重地咳了一声,他才满脸堆笑地将二人引到楼上的雅间。

      待二人坐定后,热毛巾,小吃碟子,热腾腾的茶水立刻端了上来。 “两位爷,稍等片刻菜一会儿就好。” 果然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美人肝,凤尾鱼,蛋烧卖,百焗虾,腊八粥,一一摆上了桌,还有烧坛状元红。“爷,这都是本店的招牌菜,整个皇城京师只此一家,就是神仙他老人家也吃不着这个味。”景颜挥手让他下去了。“听见没,连神仙都吃不到的味道,今儿你可要多吃点。” 景颜笑了一笑,向幽的碗中夹了一撮菜。

      幽也不答话,扯开封纸便自斟一杯,一口饮尽。“别喝急酒,对身体不好。”听到景颜这样说,幽轻哼一声连头也没抬,只是举起筷子,夹了一片砂肝就往口中送去,吃相煞是好看犹如清风拂柳絮。

      “你的长相不适合征战沙场,如此柔美看来楚楚可怜………”景颜戏谑的话并没有起到活跃气氛的效果。幽的唇角勾起一抹淡笑,手腕间的锁链晃得哗哗作响。“再你看来我还不够可怜?对,你应该再把我扒光了扔到街上任人欺凌才是。” 一说就说到心里的隐痛上去,两人的脸色不禁都有几分阴郁。 “你根本从来就没把我当人看,对你而言我是——妖怪!”

      妖怪两字如箭,瞬间穿透了景颜空荡的胸膛。幽依然在他面前淡定自若地喝酒吃菜,但景颜却仿佛看见了那夜自己举箭射中了他的心脏。那锋利的箭矢将这世间最真最诚的爱割得支离破碎不复存在。那夜带有血腥的风拂过他的长发,嫣红的花绽放在他的衣襟之上,碧绿的眼睛里噙着水光。真想嚎啕大哭,但是景颜忍住了,没有资格去要求他来原谅,光阴流逝刻骨的伤害却再也无法泯灭,就连自己也无法原谅对他犯下的一切罪孽。

      第三日,景颜带幽乘船南下。

      拨开窗上的薄纱帘幕,幽向窗外眺望,在江的尽头是一道望不见顶的绝壁,若是这船能朝它迎头撞去,定能撞个粉身碎骨。

      “打开看看。” 景颜拿了一个锦盒过来。幽抽开匣子,在一堆珍珠玉石中随手拿起一块玉佩。那玉佩通体翠绿无暇,镂刻精美,下头还有结着月白色的绦。和母亲留给自己那块玉佩当真是一模一样,幽举手轻扬将这块价值不菲的玉佩掷出了窗口,只听“咚”的一声,玉佩就落入江中,但见碧波涛涛,哪点晶亮的颜色转瞬消失。

      “幽!”

      “碎了就是碎了。”

      第五日,景颜带幽去了东郊牧场。

      两人同骑一马踏雪下坡,雪越来越厚,草越来越少。“这冬天,的确不是放马牧羊的好季节。”景颜的声音幽充耳不闻,只是抬头望去,看着雪坡和雪湖表面的雪壳泛着白冰一样美丽的光泽。想象着春天白雪初融,无数牛羊马匹在碧绿的草丛里穿梭,只是最喜欢最想看到的景致自己终究还是看不到了。

      没想到晚饭居然是摊野鸭蛋和黄花菜汤。“这是去年春天的时候摘下的,晒干储存着,冬天用热水发一发,就这样煮成汤菜,没想到现在吃来竟然是如此的美味。”景颜仿佛喃喃自语一般,想起当年凉州你也为了采摘黄花,只是我终究没有品尝的资格。

      幽嘴角上扬,仿佛是想笑,亦或是想说点什么,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到了今日,一切都成了枉然。

      第七日,景颜带幽登上了凤凰台。

      “这是全京师最高的地方。幽你好好看看,因为你这里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安居乐业,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景颜紧紧地抓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冰凉彻骨。有一颗很大的眼泪涌出,落到了幽的发间。景颜紧紧地抱着毫无生气的他,幽的脸很干净,很漂亮,仿佛只是睡着了。景颜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眼泪一颗又一颗不断地滚落..........

      “咚!咚!咚!” 是心脏跳动的声音,景颜惊呼,难以成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膛,温热的血在视线里慢慢回流,像一朵快要腐烂的芍药,最终消弭在景颜心口,一颗心揪紧又被扯开。

      “对不起!” 景颜用力地抱紧幽,“对你做了残忍的事情,对不起!幽,我不是个好爱人,不是个好哥哥,甚至也不是个好皇帝。”

      幽撒手西归之际,景颜空落了多年的胸膛却被最初的真心填满。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却只能各自站在阴阳两端。

      景颜黝黑的眼眸模糊成了一片,“幽,我想和你一起去牧马放羊。我们一起喝马奶,吃羊肉,再养一只威风凛凛的猎犬好不好?好不好?”心里这样想了百遍千遍,只是为何到现在你再也听不到的时候才有机会说出来?鼻尖倏地传来了微凉的寒意,抬头,才知道是雪落了下来。星星点点,细细碎碎。

      一切憧憬,一切希望,都在瞬间化成了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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