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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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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寂籁,他感觉到了自身的形成,自身的存在。
触觉、嗅觉、味觉、听觉、视觉五感正在慢慢形成。身处一片温暖的海洋,他张开了眼睛,眼前没有光,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却能把周遭的一切看个清楚明白。他知道自己与人类女子腹中的胎儿正在融合。从今以后,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只是不知道这一世轮回又会遭遇怎样的人和事?
壮丽?宏达?明亮?又或者是幽暗?绝望?
他轻轻叹息。
今日是宝应国天顺皇帝三十三岁寿诞,天禄宫中灯火通明,喜气洋洋。满地铺着又软又厚的绣毯,四处红灯高悬挂满了锦绣帘帷。朝中重臣纷纷前来恭贺,围坐一团,各路嫔妃更是打扮得浓艳绚丽,活色生香。
二皇子景颜(11岁)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打量着屏风那边,一桌桌围坐着的嫔妃太子公主们,看他们欢声笑语,猜拳斗酒、灯红酒绿、花影缤纷、道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禁暗暗叹到:果然是边关传捷报龙体又康泰的大喜之日,要不然连他这个最不受待见的皇子这番也能端坐在金銮宝殿上姿态悠然地品着美酒佳酿!
“哈哈!” 上座传来皇帝爽朗的笑声, “你们看,今夜朕这园子里的景色多美啊!” 举目望去御花园中五彩的宫灯悬挂在枝头廊间,迎风摇摆,与湖水相映上下争辉。雕梁画栋的舞台自湖心之中徐徐升起,年轻的舞女和着笙歌弦乐轻歌曼舞,好一个美妙的夜晚!
酒过三巡,月正中天,国师海向秋突然走到殿中单腿一曲跪拜下去,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微臣给皇上报喜了!”
“朕,喜从何来?” 皇帝陛下面露急色问到。
“微臣夜观天象,发现伏虎瑞星正在我国境内西面闪耀,伏虎司战,这正象征着我们宝应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日后定将一统天下!”皇帝一听不禁面露兴奋之色, “国师快快请起!如此这般真是妙极了!妙极了!”
晚宴散去,景颜独自回到了冷冷清清的明光殿。听到他的脚步声,小丸子(小太监)立刻站起身来挑亮了宫灯,拨旺了火盆。 “殿下,您回来了。”
“嗯。”景颜这一路上都在想刚才国师说的话,在这十国共存的乱世宝应国综合国力不过排在第三要想一统天下?那国师一定是在痴人说梦!
“我这就伺候殿下梳洗。“ 小丸子捧上了金盆和睡袍。景颜低头笑了笑,摘下羽冠,露出一头黝黑的头发,除去朝服,把双手伸到了盘中洗了洗脸又洗了洗手,方才钻进黄杨木雕花的大床上。
恩年被狼群包围着,它们觊觎他的身体,却恐惧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虎威。七岁的他没有呼喊求救,而是选择了拼死一搏。
头顶苍白的天空变得更加阴霾,他主动扑向了头狼,不顾狼爪的死抓硬踹两只手死死按住狼头和狼胸,然后一口咬断了狼的咽喉。一股狼血从颈动脉中喷涌而出,两只小手却一丝也没放松,他扬起头冲着狼群发出凄厉的咆哮。头狼挣扎了不一会儿就彻底瘫软在地,狼群在哀嚎声在慌乱中匆匆撤离。年幼的恩年抹了抹脸上的狼血,精疲力竭地躺在雪地上,大口喘气,身体的余温渐渐被严寒吞噬。看不见太阳,周围似乎没有了阳光,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麻木的身体早已忘记了温暖的感觉。
恩年一生下来就没有爹,是娘呵护着他一天一天长大,他从小喜欢舞刀弄枪,练习骑射,从玩木刀木剑到跟着母亲骑马射猎,年纪小小就学了一身的好本领。可惜幸福而艰苦的时光太过短暂,恩年六岁还离不开母亲怀抱的时候,却永远的失去了母亲。
现在他也孤零零地倒在了这片被冰雪覆盖的大地之上。
可是他并没有死,舅舅吉尔格勒救了他。
“呸!什么瑞星转世,分明就是一个克星,灾星!一个连爹是谁都不知道的野崽子,把自己亲娘都克死了,以后还不知道要克死谁呢!总之,他必须离开这个家!你要敢养他,我就带着孩子走………” 舅娘的声音大得就怕躺在里面的孩子听不见。
不过,两天后的一道圣旨就把恩年招到了遥远的皇城京师。
皇帝在偏殿召见了他,七岁的恩年跟着管事太监走了进来。龙椅上的皇帝却皱起了眉头,孩子狭长的双目中竟然一双瞳仁竟然泛着幽幽绿光!他真的是自己八年前在草原留下的种吗?怎么既不像爹也不像娘呢?
管事太监在皇帝身边低语奏报,恩年的母亲吉雅怀他七个多月后才被族人发现珠胎暗结,因为她一直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大家一致认为不能让她腹中的污血冲撞了草原的圣灵,便将她放逐在城外的雪原上,准备让长生天收了这个有罪的灵魂。吉尔格勒将一大块黄羊皮褥子披在了吉雅肩头,一言不发地跑回古城去。暖和多了,吉雅很开心,几乎想落下泪来。
塞外的雪夜朔风呼啸,不时伴有阵阵狼嚎,大腹便便的女人像个断了气一般直挺挺地躺在雪地上。灵魂似乎出了窍,在恍惚中,她只看见一头健硕的白虎威风凛凛地从天上向她奔来。它用它冰凉的鼻子碰了碰她的身体,那一身柔软而温暖的皮毛让女人昏昏睡去。悠然醒来的时候,只看见身边有一个白白嫩嫩的男婴正在嘤嘤啼哭。
“皇上,草原上的人都说这孩子的父亲一定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所以这孩子才有神相助几番大难不死,确是瑞星转世。皇上别看他今年只有7岁,但身手已经非常了得,古城里的人都叫他小巴勒。(蒙古语小老虎的意思)”
皇帝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仔细地看了看下面站着的小人儿,虽然塞外生活多是茹毛饮血但他偏偏生得白白净净唇红齿白,眼眶里绿葡萄似得眼睛里闪闪发亮。知道皇帝在看自己,他碧绿的眼睛也不懂礼数直直地回望了过去。
滴血认亲皇帝与这个小孩的血液是能融合在一起的,也罢!皇帝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仔细端详一下,没错啊,这的确是自己当年送出的信物!只是他突然眼前一花,一道娇小的人影就跃到他的跟前, “还给我!” 恩年的小手一伸愣是将玉佩抢了过去,细长的指甲还在皇帝白嫩的手背上抓出两道血痕,饶是皇帝是个练家子,却也着实吓了一大跳。
“大胆!” 管事太监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小祖宗,还不快点跪下请圣上息怒!” 他死劲地用手按住恩年的小脑袋。拿回了玉佩的孩子也就顺从地跪了下来。
“小祖宗还不快说,请父皇息怒,儿臣知罪!”
“我没有阿爹!”
听他冒出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脸都青了, “算了,他还只是个孩童,戴公公你就把他带下去随便找个闲置的宫殿安置一下。” 当真打心眼里不喜欢!如果不是国师说他可以改变未来整个战争的走势自己才不会去那蛮荒之地认回一个这么莫名其妙的孩子。
看今个面圣的情况,估计这也只能是个不受宠的主。戴公公便将恩年安排在了次西侧的离忧殿,紧挨着西侧的明光殿。
不知不觉恩年入宫已经四个月了,皇帝再也没有召见过他,也没赐名赐姓进行封赏。虽然无名无分可这下人们总得称呼他吧,于是戴公公一合计就叫—— 公子吧,七公子。(皇帝之前已经有了六个儿子)
春天到了。鸟儿拍打着翅膀嗡嗡飞过,园子里开满了杏花和桃花。风一拂,有花瓣飘过脸颊,有点痒,恩年缓缓张开微微闭着的双目,就看见脚边匍匐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小白兔。他蹲下一把揪起了兔子耳朵将它提了起来。
“你这个野崽子,居然敢偷我兔子!………” 八岁的五皇子景熙一溜小跑跌跌撞撞地追了过来。他穿了件紫底绣银的长袄,上面有银线绣出的复杂龙纹。别看他人小,穿戴倒是很精神,有模有样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柳木弓,腋下夹着的的箭袋子里还插着好几只白羽的箭矢。
“你才是野崽子!” 恩年将喘息未定的鸣宸一推, “啪” 箭袋掉到了地上。
“狗奴才,你捡,还不赶快帮我捡起来!” 景熙不甘示弱,握起了小拳头就抡了过去。虽然他比恩年大了一岁多,人也要高出一截,可就他这种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打得到恩年呢?结果恩年一拳就把他打得口鼻出血哇哇大哭。伺候他的下人们一见小主子受了伤,还见了血,立刻就围了上来。
站在远处杏树下的景颜,正好把这一切都收在了眼底。这就是国师说的那个孩子?小小年纪以一敌众依然毫无惧色,果然勇猛无比!只是景熙那个家伙居然抽出了一把短剑,白光一泓灿入眉目。这不是去年秋围父皇钦赐的神剑——裂痕吗?来不及多想,景颜的身形立刻跃了起来,他没带武器于是他选择抱住了个头娇小的恩年,剑尖扎进了景颜的肩头。
血的味道,他白色的衣衫上流淌着鲜红的热血。
他们四目相对,他的血溅到了恩年的脸上。
除了母亲,恩年还是第一次被人紧紧抱在怀里,他从里到外彻底迷乱了。他相信这是他见过的最俊美的脸孔,他看着他,用一种全新的眼神。
恩年扶住景颜微颤的肩头,轻轻唤了一声, “你!?………” 黝黑双目中的痛苦一掠而过,景颜皱了皱俊秀的眉毛,像个大哥哥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没事吧?”
“没。” 恩年摇了摇头,其实这柄短剑伤不了他。只是景颜手心滚烫,仿佛烙铁一样烙在恩年脸上不断地提醒着他生平第一次有人为他受伤了!
“我杀了他!” 他几乎想都没想人就扑了上去抓住景熙,两个小孩抱成一团翻滚在地上。在恩年一拳一拳地重重捶下,景熙不停地哇哇大叫: “野崽子,快放开我,我要叫我母后杀了你!杀了你!”太监和宫女也都慌了神,纷纷上去拉架。
“不要打了!” 景颜的眉头略拧,这深宫内院里人人都有一双势力的眼睛,下人们都想着方法推搡着恩年,好让景熙打他。 “别打了!我们都是兄弟!” 景颜捂住受伤的肩头高声说到。
“我才不认这个野崽子是我弟弟,他娘是塞外蛮夷,你娘是异国宠物,你们两个倒是天生一对的好兄弟!” 在下人的帮助下景熙一时占了上风得意地叫嚣着。
“不准说我阿娘!” 恩年胸中的怒火顷刻间就被彻底点燃。他一下子翻身骑在景熙身上,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任凭下人们怎么推搡也不撒手。“不要!” 景颜过去想拉他。三位皇子在离忧殿的院子里打成一团,皇帝震怒。
太医诊治下来,二皇子景颜肩头被刺伤,还好伤口不深。五皇子景熙右手手骨被折断又被掐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着实被吓得不轻。
皇帝赶到坤元宫看见被皇后抱在怀中伤势颇重的景熙一张原本粉嘟嘟的小脸因为疼痛而变得煞白。 “父皇,我只是去离忧殿追我的小兔子………” 天真活泼地孩子一开口,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让皇帝好一阵的心痛。皇帝虽然没有说话,只是握住了景熙的一只小手,但眼中满满地全是景颜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宠溺。
“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景颜轻轻地用手肘碰了一下站在一旁的恩年,示意他跟着请安。结果恩年做了个揖嘴巴里冒出 “参见皇帝陛下!” 这么一句话来。皇帝面上一寒,这都进宫快半年了,怎么还是一点规矩都没有? “还不快点过来见过你的母妃!”
恩年抬眼瞄了一下眼前面带微笑的中宫皇后,韦氏穿了一件正红的宫装,身材婀娜,容貌出众,鲜嫩嫩得就像个新嫁娘。 “她不是我阿娘。”
皇帝本来就生气,见他如此,不禁脸色一沉, “戴公公你平日都是怎么教导的?”
“奴才知罪!”戴公公两腿一软扑一下就跪倒在地。
“皇上息怒,他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韦氏虽然对伤了他儿子的恩年恨之入骨,但是她是中宫皇后必须识大体有分寸。
“用不着你假惺惺。人是我揍的,皇帝看着处置便是。”恩年冷冷地看着她那张洋溢着虚伪笑容的漂亮脸孔。一个七岁孩子的目光,竟然让皇帝觉得有点刺目。 “逆子!”皇帝再也忍耐不住心头的怒火,向恩年怒吼: “不争气的东西,朕千里迢迢把你从古城草海接到宫中,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真是气煞朕了!来人,押下去,先给朕关起来!”
而对于该如何处置恩年,皇帝心里一时半会还没有什么主意。好在国师用灵棋占卜求得解决之道。 “皇上,大通卦,升腾之象——大吉!卦象显示这孩子是战神转生,煞气过重必须黥面挡煞才能为我宝应国所用。只是七殿下毕竟是皇室的血脉,这黥面之刑似有点不妥。”
黥面,是宝应国的一种刑罚,在犯人的脸上或额头上刺字或图案,再染上墨,作为受刑人的标志。虽然黥面对人的身体状况影响不大,但脸上的刺青会令人失去尊严,也会成为跟随受刑人一生的耻辱。皇帝点着头,在室内踱开了步子,为什么要特意把这个孩子从遥远的古城草海接进皇宫,不就是指望他长大成人后能为宝应国披甲上阵吗? ——“准奏!”
神殿里香火缭绕,几案上摆满了祭品,祭祀巫女们舞动着木杖和铃鼓开始哼唱。国师神情肃然,恭恭敬敬地跪在佛前,口中念念有词一番后将匕首开了封。然后亲手在恩年右额上一刀一刀地刻下一个咒符。只是他并不知道这用来渲染的墨汁里被皇后买通的太监偷偷在里面下了猫爪草。
二十天后,鸣人肩膀上的伤已然痊愈。他听说恩年被处以黥面的墨刑,不由得心中暗暗感叹皇室血统的残酷无情。 “小丸子,吩咐御膳房准备一份小点心,晚上我想过去看看他。”
月光珍珠般点点流洒下来,初夏的傍晚偶尔响起声声虫鸣,却越发的静逸骇人。小丸子拎着一篮子小点心跟在鸣人身后朝离忧殿走去。刚刚看见宫门还未走到门口,就听见宫门响动,紧接着传来了凄厉的惨叫声。景颜好似被人惊动的游鱼,身形一跃立刻就奔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院子里空荡荡的,夜色中投下落寞的阴影。前院下人房死一般的寂静。景颜穿过庭院看见扑倒在门边被拧断了脖子的三个黑衣蒙面人。心里一紧,继续往里走,他听到了急促的喘息声。借着窗外的淡淡月色景颜看见他就在哪里,半坐半躺斜倚在门栏上。
景颜的心紧张地抽搐着,这是一幅怎样诡异的画面,他的左边身子像是一只老虎的模样,白色的皮毛还有一只幽绿的眼珠。他身上沾满了血,赤裸地坐在那里不停地喘息。景颜缓缓地靠近他,有些犹豫不决,喉头发紧。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坚信,但他知道眼前这个半人半兽的家伙就是那个孩子。
他是什么?怪物还是神仙?
恩年的头肿得很大鲜血从他的耳朵流到肩膀。听见了脚步声,他慢慢张开双目,看见了景颜英俊的脸。那双关切眼睛让他狂乱的心慢慢平静。“是你!?”他对着景颜伸出了手,还没等景颜奔跑过来,他的身体已经倒在地上,立着的门栏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
景颜毫不犹豫地抱起他,将他拖进了房间。 “你怎么了?”
“我受伤了。” 他苍白的手指压着脖子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流了下来。
“让我看看。” 景颜掰开他压在脖子上的手。流血太多,看不清伤口。景颜扯下衣服的下摆撕成布条缠在那一片殷红之上。恩年眨了眨眼睛,眼睛里陌生而复杂的神情看上去没有平时那么狂野。 “我好痛。” 他悲伤的话语让景颜想起一副凄惨的画面。男孩的身体抽搐着,那怪异而痛苦的抖动,看着让人心酸。
“我叫小丸子请太医去了,你再忍一忍。” 景颜脱下外袍裹在他的身上,尽量盖住他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他遍体鳞伤的身体,让景颜似乎看见了几年前的自己。恩年轻声呻吟,缠在伤口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渗透,血迹顺着下巴流淌下来,滴在地板上。他小小的身子慢慢下滑,脸紧贴着地面, “不,不要,我不是怪物!”
“嗯,” 他话语中流露出的悲伤和景颜记忆中那哀伤的心事如出一辙, “你不是怪物。” 景颜索性紧紧地抱起了他。
“你不讨厌我吗?” 恩年痛苦地把脸埋在自己的膝盖上,他的身体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变化,一年多前母亲突然亡故的时候也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记忆中大家都厌恶他,他所遭遇的只有白眼和冷漠。
“不讨厌。” 景颜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
被人绑在几案上,用刀割得血肉模糊,他只咬了牙一声不吭;被人下药暗杀,弄得头肿大如斗奇痒钻心命悬一线,他也没有哭;现在被人揽入怀中,他才知道心里痛不可抑。恩年平第一次号啕大哭,靠在景颜单薄的肩头。
景颜吩咐小丸子在庭院里挖个坑把死掉的黑衣人埋了,在太医到来之前恩年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就连脖子上的刀伤都愈合得没有一丝痕迹。
“先生,他这是怎么了?” 景颜问。
“二殿下,我只知道公子中了毒,也有好几天都没有进食。” 太医悄悄叹了口气不敢多言,这宫闱之中,人心难测,有什么歹毒的事情做不出来?
景颜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眼圈一红想起了自己五岁那年的冬天。那时候生母贤妃还在,只是皇帝早就把她冷落到了一边,整日陪着皇后韦氏和他们的儿子景熙。明光殿越发的冷清,只有一老一小两个太监,一个厨娘和两个宫女。
景颜记得新年伊始的那天又下雪了,凛冽的北风呼啸着一阵紧似一阵。母妃已经病了许多时日,太医开的汤药已经吃完。可是半夜里贤妃却肚痛难忍,明光殿里的宫女和太监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凑热闹去了,年幼的景颜咬着牙,迎着刺骨的寒风和漫天的大雪,跑到了太医院。
“明光殿?这大冷的天,太医早就休息了,就是肚子疼吗?忍一忍明个一早再说吧。” 结果景颜的母妃却没能挨到第二天。
景颜灌了恩年一碗汤药,又一勺一勺地喂他吃了一小碗热粥。 “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临走之前景颜帮他捏了捏被角。也许是太累太疲倦了,恩年连应都没应一声就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整个皇宫笼罩在浓浓的黑暗中,悄然无声。明光殿的厢房里,薄薄的窗户纸上映着摇曳不定的烛光和一个孤单的身影。当今皇帝有七位皇子,景颜的资质中庸唯有挑灯夜读才能做完了老师留下的功课。没有惊动早就伏在案上熟睡的小丸子,夜读完后景颜自个洗漱后悄悄地摸上了床,伸手挑开帐前的盘龙绳,大帐滑然而下。
烛火影绰绰,透过屏风鸣人看见了站在门栏边的恩年,小小的他只穿了件里衣赤着一双脚,手里拎了个枕头。 “我……洗过了。” 看见景颜在看他便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听他这么一说鸣人这才注意到他头发湿漉漉的,发梢还滴着水珠,他应该在门口站了很长时间了地上居然积起了小小的一滩水渍。他的额头还是肿得很大,太医包扎的绷带也都湿漉漉地贴在他的头上。
“你想和我睡吗?” 景颜仍然盯着他额头的伤处,有点心痛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他。 “上来吧!”他像一只灵巧的狸猫一样,哧溜一下就跳上黄杨木雕花的大床,然后钻进被景颜掀起一角的被褥里。
“我叫恩年,我娘总是叫我幽。你叫什么?” 恩年一抬眼就看见那双温暖眼睛里面的自己。“景颜,我的名字。” 景颜盯着他看,似乎要将他印在眸子里一般。 “我排行第二,你可以叫我二哥。幽,以后你就是我的弟弟了好吗?” 景颜用汗巾给他擦了擦头然后伸手抱住了他小小的身子。
“好!二哥,我以后都听你的。” 恩年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这才显出一个孩童应有的稚气。
第二日,景颜叫小丸子去离忧殿收拾。 “柴禾都没分配下来,衣料也没有,就给了几件五殿下的旧衣裳,食物也被苛扣了许多,这皇后娘娘的心也真够狠!”
“对了,小丸子,咱们宫里还有些什么吃的没?我想让厨娘做点龙鳞饼,他也许爱吃。”小丸子听景颜这么一说,把嘴一撇, “殿下,那些食物还是给咱们自个留着吧,皇后给我们的也不多啊!再说了,不仅娘娘讨厌他,他还害戴公公挨了板子这内务府对他也没好脸色,您去沾什么沾呀!”
“行了,这么多话,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这是什么?” 恩年的目光迅速扫过桌上那盘精致的点心。
“龙鳞饼,很好吃的,你尝尝?”
恩年 “哦” 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景颜。经过一夜用药休息之后,他额头上的青肿消退了不少。他的皮肤很白,阳光一照便映了一脸的通透。眼睛也很漂亮,清澈得毫无杂质,只是多了几分难驯的野性。
恩年刚刚伸出小手抓起一个龙鳞饼,小丸子叹了口气说到: “公子,要用油纸包着拿!再说您洗手了吗?”
“我昨天刚洗过。“ 恩年停止了咀嚼,一张小脸泛起了红晕,青涩幼稚得着实可爱。
景颜扑哧笑了起来 ,“无妨,无妨,就这样吃!“ 说完自己也伸手拿起一个龙鳞饼吃了起来。
其实命运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偶然,去改变另一个偶然。
恩年认了景颜这个二哥之后,越来越有规矩了,虽然他心里不大乐意但是见到皇帝皇后还是会请安行礼。而恩年在武学上的造诣的确令人叹为观止,皇帝对他的态度一变,他在宫中的待遇就完全不同了。皇帝赐名——景淳,不但有了贴身照顾他的小太监小祭子,离忧殿也被修缮一新,平日里的用度再也没人敢去苛扣。但恩年还是成天往明光殿钻,和景颜一起读书习字,骑马射箭,有的时候还同吃同睡。
五年光阴一晃而过,两人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关系,景颜以为恩年也可以和他一样顺利步入成年,只是没想到意外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