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夜归人 ...
-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因为晏殊这一句，这座城市得了个燕归来市的名字。它像一座永远不会消失的巢穴，等待着不知远去何方的人们，再度归来。
燕归来市是年轻的城市，居住在其中的人们也多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这座有着学府之城的城市，从来没有辜负过它的美名。不计其数的学院，许许多多远赴于此的年轻人们在这里度过一年又一年。他们向往着此处，又终将离开此处。
12月24日，年历尚值冬末，这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这一天却是热闹非凡的。所谓的圣诞前夜，对于没有这方面信仰的学生们而言，不过是又一个“情人节”。虽然燕归来市没有过圣诞节的法定假日，但是这毕竟是个学生之城，所以各大学府无一不给了个假期。
而衬印着满街年轻的情侣们，在那些玫瑰浓烈的深红之后，是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如同柳絮飘洒的雪花，遮盖着这座城市，却让人欣喜不已。对大部分的情侣来说，那无疑是浪漫的，但对只身一人呆在电话亭中的叶奈来说，这只是一场消磨时间的演出，他是那个无所事事的看客。
正如这城市一样年轻的叶奈，也是这众多学生中的一员。自三年半前来此读高中直到考上本地的大学，除了春节回家以外，他的青春年少基本上就是在此处度过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春夏秋冬一遍又一遍的过，叶奈还是没有什么改变。永远像个无所事事的看客，不参与任何热闹的活动，没有那么优秀的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12月24日，于这个呆在电话亭里的男人来说，不过是这天寒地冻的冬天里一个很寻常的日子罢了。叶奈靠在无人使用的老式电话机上，他的围巾和大衣如同他本人一般松散，而那双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上，还挂着一只装着两包泡面的塑料袋。
“那家伙到底要人等多久啊……我可冻惨了。”叶奈对着面前的玻璃门抱怨道，这难得的假期，他本想买包泡面回宿舍好好消磨一番，顺便折腾一下那些个放置已久的游戏。却在买了泡面之后收到了那该死的家伙的短信，让他在这电话亭里等他一起回去。
叶奈当即皱了眉头，但还是回了个“知道了，你快点。”之后便乖乖到这里等了那人，顺便还发挥了一下室友情给对方也带了包泡面。
这叶奈所等的那个该死的家伙，正是他现在的室友，同时也是他长达三年半之久的同桌。叶奈与叶奈的同桌，似乎是冥冥之中注定了的缘分。自叶奈来到燕归来市读高中的第一天起，那个人便成了他的同桌，两人也是非常处得来，不知不觉整整三年一直以同桌的身份走了过来。
高考之后，叶奈本以为大概是要各奔东西了，那同桌却又和他在大学的同一间寝室里遇到了。再次见面，叶奈坐在床铺上盯着对面的人，同桌却只是挑眉一笑：“哟，魔法少年叶奈，又见面了啊。”
“滚滚滚！”一连三个滚字表达了叶奈对于那个称呼的厌弃，自从两人高中时代一起围观了那部魔法少女名作之后，同桌便经常拿这个来取笑叶奈。
叶奈所在的如月综合大学因为男人稀少——不如说至今为止只有他和他同桌两个男生——导致这栋专为男生而建的寝室楼乃至这间寝室，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居住。叶奈当初填志愿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太多，就连大学都是在合适的分数段里随机抽取着填的，所以对于进了这个全市有名的“女校”，他倒也没什么太大想法。
只是没想到同桌竟然也这么随性，毫不在意以后可能会有的不方便，也选了这所大学。不管过程怎样，叶奈只知道接下来的四年大学生活也基本上是和这个家伙一起了。转眼十二月，半年已过。两人的生活与过往三年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除了上课宅宿舍，还有偶尔会有的出门活动，他们相聚在一起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叶奈的同桌，那是一个风一般的男子。叶奈总是会在游戏玩到酣处抬头一瞧，才发现同桌又不见了人影。相比叶奈总是宅于一宿，同桌则是三天两头不见踪影。他总有做不完的事，过不完的娱乐活动。转眼不见其踪，抬头又见其影。
最初两人相处时，叶奈还很不习惯同桌这样的作风，曾经干过在宿舍阳台深夜等人回来的啥事，他就是想知道那家伙是怎么逃过宿管大妈的魔爪回来的，但等着等着，最后支不住在阳台睡着的总是他，第二天早上在床上醒来总觉得那像一场梦。偶尔梦中他还迷迷糊糊的看到同桌凑近的脸，和将他从阳台扛起扔回床上的感觉。
久而久之，叶奈便习惯了同桌的不定时失踪和不定期出现。事实上，在今天收到短信之前，同桌已经消失了三四天了。一个人上课，回到整栋楼里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寝室，叶奈偶尔也会突然间对着冰冷的空气发怔。
那个人究竟去哪里了？为什么别人对这家伙的消失向来如此无动于衷？好像都没人在意似的。作为逃课手段倒是挺好的，叶奈笑了笑，便不再去想。但是不去想，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他去超市里买泡面，叶奈的同桌仿佛也知道他一定会出去似的，发了那条短信让他在那个电话亭等他。他说要和他一起回去，然而叶奈在电话亭里看了半天的雪景，也依然没有等到那人的身影。
手放在大衣口袋里，也阻止不了他所感受到的冰凉。但叶奈到底没有一走了之，就像他曾经坐在阳台死等着那般，骨子里偏有一种倔强让他等下去。塑料袋子挂在手腕上，时不时随着他切换站姿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午后等到了华灯初上，从电话亭前走过的人群仿佛都镀上了一层黑夜的阴影，因而他们之间的雪花格外的显眼。
雪绒球们依然以缓慢的速度降落人间，昏黄的路灯让视线里的夜也显得朦胧起来。圣诞前夜，一切平安。叶奈心想或许自己也该买个苹果，哪怕是做做样子，祈祷一下一年平安也好。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也不只是怎么了。
叶奈不是个会胡思乱想的人，但是此刻他还是攥紧了手机，心里一面对自己的猜测骂着“呸呸”一面翻弄着通讯录里同桌的号码，寻思着要不要拨出去。
“骂他一顿也好。”叶奈按下拨出符号，在一阵杂音之后耳边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机械音，正当他奇怪的时候，这声音突然又消失了，电话也瞬间被挂断。叶奈皱眉不解，他看着手机愣了一阵，随后又准备拨出。
就在此时，一阵风夹杂着雪吹进了电话亭里，让叶奈打了个冷战。他不经意随着这忽然猛烈起来的风雪向外看去，那道熟悉的身影适时地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风雪在路灯下打着焦急的璇儿，肆虐的白色精灵在天地的夜幕中上下翻飞，没有轨迹可循的呼啸着乱窜。而那人一身漆黑的风衣从夜幕与风雪之中走来，单薄的衣着仿佛来自另一个季节，瘦削的身材却挺拔地立于寒风之中，不为风雪所动。
他离得老远，夜幕掩去了他大部分的神色，叶奈却见到他笑了，那笑盛在眼里，满满地仿佛失而复得的欣喜。这笑浸在悲哀之中，融于风雪里，不知是否还有未出的眼泪夹杂其中。
那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的呢？明明之前还是不在服务区里，这下子仿佛是从夜幕里脱身一般，就这么回来了。
他慢慢的走近，穿越风雪，来到叶奈的面前。他们之间隔着电话亭的玻璃门，互相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件不真实的画，认真又怅然若失。叶奈只觉得奇怪，却也被这莫名的气氛所感染，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他原本准备好好骂这家伙一顿，让他难得的假期几乎泡汤，还在这风雪之中白等了一个下午。但现在，叶奈却只是沉默着，与门外人对望。像是两个傻子一般久伫雪地，直到同桌的身上落满了雪，叶奈方才想起不是该这么傻站着的时候。
“哟，你回来啦？”叶奈笑了笑，然后语气戏谑地说道，“‘风雪夜归人’？”
“嗯，你看上去真年轻，柴犬。”同桌回敬了他。
“你说谁柴犬呢？”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起头的可是你，柴犬。”同桌笑道，随后忽然认真地看着叶奈，喃喃道，“你看上去真年轻，真精神。真是太好了……”
“发什么神经呢？”叶奈敲了敲玻璃门，“离远点，我要出去，夜归人。”他学着同桌的样子给对方起了个绰号。同桌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依旧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你想冻死我还想活呢，快让我出去，你这个让人等的麻烦家伙。”叶奈推了推玻璃门，同桌这次慢慢走到了一旁。一出电话亭，这夜间的风雪便立刻夺走了他仅剩的温暖，冷得他一激灵。叶奈回头看了看只穿着风衣还若无其事的男人，不禁怒从中来，给了他一脚。
“回去泡面没你的份，你这不怕冻的！”叶奈怒道。同桌瞥了眼他手中的塑料袋，随即了然的一笑，走了过来。
“谁说我不怕冻的。”同桌伸手揽住叶奈的肩头，比对方稍高的身高让他并不怎么吃力的便和对方勾肩搭背起来。两人的脑袋凑在一块，一边往前走一边互相说着话。无非是一些你来我往的互损，却让人全然忘记了风雪的寒冷，竟慢慢暖和了起来。
没有问起原因，也没有问他这几天去了哪里，叶奈忽视了许多，心里隐隐不想搞清楚这些事情。就如同这雪地里转瞬间便被埋没了的脚印一般，只要不去探寻，时间能掩埋一切。糊里糊涂的生活，往往才是最简单的快乐。那段时间，同桌去了哪里，从他回来，两人相见的那一刻起，就不重要了。
然而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时间是多么可怕的东西，掩埋一切，让过往未来，都失去了意义。人也像雪地的足迹，消失得干干净净。
唯有这里留着最美好的年华与记忆。燕归来时，彼此都变了模样，而感情却永存于此，在这个时空里，它是凝固的，永恒不变。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0.夜归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