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乐树下的姑娘》Nerissa麋鹿

1、一筐芭乐果

　　八月天，爱变脸。变脸的娃，乐了笑，疼了哭；变脸的天，也是热了就雨，湿了就晒。
　　瓢泼大雨后，亮晶晶的阳光，融合在清爽的空气里，然后一股脑地吹走了污浊的气，直接灌到了层峦叠嶂的山里头。一座小村落，有个美丽的名字–棠溪，木屋白墙黑瓦，似幅水墨画，掩映在四周翠绿欲滴的油画中。晌午十分，哪里都不见人影，只有袅袅的烟，慢慢悠悠地从村落里飘了出来，一股，两股……慢调的节奏让人也慵懒地不想细数，能耐心细数的也许却是那些着急的人儿。
　　刚才还撒欢追跑躲猫猫的晴晴，一个人坐在围墙后门的门槛上，怀里抱着一只发出呼呼声十分不情愿的小黑猫，望着晴朗的蓝天，捕捉着炊烟的痕迹，“1，2，3，4……” 早就被捂得难受的小黑猫趁着晴晴不留神，一跃身跳了出去，赶紧逃之夭夭，闻着辛味觅食了，却全然不知锋利的爪子把刚刚抱着它的小主人拉开一条长长的抓痕。
　　“啊！好疼，快回来呀……”生气的她捡起一颗小石子，扔了过去。
　　“这是谁把我们的晴晴惹火了啊？”
　　“阿婆，你怎么才回来，灵姐姐早就回家吃饭了。她说让我和她一起回家吃饭，我说我要等阿婆回来，不然你就找不到我了，可是你怎么才回来呢？”
　　“哈哈……你就一直和灵姐姐腻在一起，长大以后分开怎么办呐？”
　　“不会啊。我会去找她。”
　　祖母一走近，立刻嗅到了一股酸酸甜甜的奶香味，才留意祖母手里捧着一小筐的芭乐，芭乐的味道就像祖母说的那样，是大自然的母乳，怕蒸发了变成一个个小果实。这是晴晴最爱吃的，这季节对这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没有小暑大暑之分，只有对这种果实的深刻记忆。
　　“阿婆你去给我摘芭乐了呀！”此刻的等待的不愉快，抓伤的疼，咕咕的饿都一下子抛到了九霄云外，满满的都是甜蜜。小时候的脑袋也小，不开心的时候好像天也会塌，可是挤进了高兴，所有不开心就全忘掉了。
　　“是啊。我家有只馋猫啊。”祖母看着她大口大口地咬着芭乐，心里高兴得很，嘴上却说，“脏，脏，没洗呢。马上吃饭了不能再吃了。”走进屋子，祖母放下竹筐，回头看看自己的外孙女，那个芭乐却是早已被啃光了，而衣袖下有条红线若隐若现。晴晴好像感觉到祖母的眼神游离到了她被抓伤的手上，顺势袖子一撸，转身，边跑边说：“我洗个手给你洗菜去啦。”
　　“好。把柜子里的酒精瓶和棉签也一起拿过来吧。听见了吗？”
　　“哦。”晴晴有些底气不足得应和到，心想：怎么阿婆不问，也什么都瞒不过她。
　　锅里的热汤，咕噜咕噜地闹腾；土灶的茶树干，噼里啪啦地燃烧；小黑猫 ，喵呜喵呜地蹭着祖母的脚 。屋子里好像很热闹，晴晴却觉得安静得很。此刻的祖母坐在灶口，用蘸着酒精的棉签，小心翼翼地擦拭晴晴的伤痕，时不时关心一下火候，抽拉一下风箱，火又冉冉升起，大口大口吞噬着干柴。
　　大脑天马行空的晴晴，凝视着祖母布满沟壑且干枯的大手，想到祖母以前讲的年轻时的故事，心想阿婆怎么一下年纪就大了呢。思绪不知不觉飘到了属于外婆的时光。木梁上挂的照片中的祖父，好像开始笑了，拉着祖母的手奔跑着，喘着气停下来，弯着着腰双手撑着大腿，看着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祖母，笑到：跑出来了，我们跑出来啦！芳，你后悔吗？你会想这儿吗？
　　年仅十六七岁的祖母，摇摇头，冲着祖父大笑：“这儿不是我的家。亲娘难产去世后，亲爹没带过我几天常年在外，后娶的娘，虐待我。离开了，是苦是甜我不后悔。”
　　“我爹娘，50年代□□，出去了没再回来，我一直跟爷捕鱼为生，后来他出海也没回来。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咱们就一起过，虽不富裕，日子总会好的。”
　　于是祖母就跟着祖父来到了这儿，在山脚的海口捕鱼为生，这儿村民偏爱男孩，总是结伴去祠堂烧香请子，可是祖母却生了三个女儿。祖父就说：不管别人，我喜欢闺女，闺女好啊。祖母爱吃芭乐，祖父在山头移摘了十多棵番石榴树，然后笑话祖母：“这样就不用去偷摘了。”原来祖母曾经因为偷偷跑到太祖父的果园里偷摘，被祖父撞到，惊慌失措的祖母想溜，结果被祖父拦住了，拿来一个竹筐，帮祖母装满满满一筐带走。晴晴的祖母就是这么认识祖父的。在颜色缺失的年代里，祖母喜欢红色，祖父卖完鱼回来，有次带回来红色的布，祖母一直不知道祖父是从哪里弄到的，因为根本很少买到。可是有一天出海，祖父也像他父母，像祖父的爷爷一样，突然间消失了，没有回来，祖母就一直站在路口等啊等啊，一直到天亮。
　　几天后，祖父满身泥垢地出现在村子里，引起了一阵轰动，祖父说船没了，人却被打倒岸边，可能是老天看你从小一直受苦，不忍心，就让我回来照看你和孩子了。祖母说这次她却哭得更厉害，想必可能因为家里的支柱回来，就可以毫无负担痛痛快快的哭，把所有压抑的情感释放出来了。后来祖母说什么也不让祖父出海了，祖父就乖乖地学起了木工。勤快聪明的祖父很受木匠师傅的赏识，搭木房建木桥做起来一丝不苟，还精益求精。如今整个村落大半的房屋都是祖父搭建的。日子虽不富裕，却像祖父允诺的那样一天天好起来。劳累辛苦的祖父却倒下了，这次再也没有醒来。
　　晴晴的祖母说，活这么大年纪，从没听过谁能从海里脱险，除了你祖父，他就是放心不下，硬是从阎王手里挣脱出来，守护我的，日子没好起来他不会走啊。从小没有感受过关爱，直到遇见你祖父，满满一箩筐的番石榴，我就知道这是个可以依靠一辈子善良的人呐。在家偷一个窝窝头，被后母打倒手肿，可满满一箩筐的番石榴呐，我却和他素不相识。
　　想着祖母曾经讲述的故事出了神，连祖母涂完了药也全然不知。祖母看着晴晴愣愣的样子，小声唤了一声，“晴晴啊，饿坏了吧，开饭啦。”
　　窗外的天，已经暗下来，天上的繁星开始睁开眼睛，又落下来几颗变成了家家户户的灯火。橘黄的灯光，洒满屋子，电扇在旁边呼啦啦地吹着，空气里飘来凉意。晴晴和祖母围在桌边，一起吃着饭，小黑猫窜上椅子，摇着尾巴。美好的一天快要结束了，晴晴却还想着那个遥远的故事，想着祖父年轻时的模样，还有一种说不明的感觉在心里总是挠得她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