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猗猗》小兰乱流年

2、下阕

　　5.
　　竹猗将他扔在床上说去去就回，没想到她这一去竟是整整一个小时。还以为竹猗是把自己给弄丢了，就在莫寒准备起身找人的时候，只见竹猗满头大汗的抱着一堆东西跑了回来。
　　在看到竹猗从纸袋中拿着的剪刀时，莫寒下意识往自己身下看抽了抽眼角。
　　还以为忙着捣腾东西的竹猗并未注意到他的反应，哪知却听竹猗悠悠说道，“放心吧，我不会拿自己一生的‘幸福’来开玩笑的。”
　　没想到这丫头还有不正经的一面，就在莫寒准备上前整治她一番时，却见竹猗神情严肃地点上蜡烛，然后拉他跪在地上……
　　莫寒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而此时竹猗竟突然惊世骇俗地蹦出一句：“我们跪拜天地吧。”
　　竹猗的病他是知道的，然而经过他这一年的细心观察，莫寒并不觉得竹猗的病有竹启墨所说的那么严重。只是现在，莫寒不禁蹙眉想，竹猗是不是在经历昨晚的事情后旧病复发。
　　害怕刺激到竹猗，为谨慎起见莫寒按照她的要求，就像古人一样和她跪拜了天地，甚至还喝了合卺酒。
　　“你这是在干什么！”见竹猗拿着剪刀朝她自己身上去，一股凉气从脚底窜起莫寒终是忍不住扼住她的手腕低吼道。
　　竹猗被莫寒愤怒的表情吓得一怔，但随即她便明白是莫寒误会了她的意思。手腕被握得生疼，她挤出笑说，“好痛，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你先放开我。”见莫寒仍没有放手的意思，她又解释道，“我不过是想剪一段头发来做同心结。”
　　在楚国，若是成亲的话就会剪下双方的青丝缠在一起，现在虽然莫寒的头发短得可以但她仍旧坚持剪下一缕和自己的头发缠在一起做成同心结。
　　先是诧异，再到明了，最后在竹猗拿着用红色缎带绑好的同心结对他说，愿执子之手，永结同心的时候，他的心底不禁一软。他浅笑着将头抵在竹猗肩上亲昵的拂过竹猗断发的地方，分明是极为温馨的画面但莫寒深不见底的眸光却不由一暗。
　　他不断告诉自己，不能对竹家的人心软，那怕对象是面前这个神志不清的少女。
　　竹猗没想到看似儒雅的慕寒在那方面却体力惊人，下飞机后她钻进车里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她醒来时，入眼的却是落地窗外白茫茫的雪景。还以为自己是又到了不同的时代，她惊慌地起身却不慎被脚下的地毯绊倒……
　　当莫寒听到动静端着牛奶进来时，入眼的却是竹猗瘫坐在地上紧拽着心口不停的抽泣。
　　“小猗。”
　　这是他的声音，是那个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害怕就像是每个午夜醒来，莫寒都会从她眼前消失一样，她不敢发声，不敢眨眼就任凭酸涩的眼泪一直往下掉。
　　没想到竹猗会突然犯病，还好他早就已经有所准备。“小猗，把药吃了。”莫寒立即倒了杯清水将那镇定神经的白色药丸喂进竹猗嘴里。
　　竹猗蹙了蹙眉，这药丸对她来说并不陌生，自她三年前醒来开始，竹启墨便一直定时让佣人喂她吃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之前的“她”曾患有重度抑郁症。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她冰凉的嘴唇，真实的触感让竹猗哇的一声哭嚎起来，她握住莫寒的手不断对他说对不起。
　　莫寒神情一怔，一丝凌冽自他眼中闪过，难道……她已经知道了？
　　为了试探，他轻拍着竹猗的后背轻声安慰说，“傻瓜，你哪里对不起我？”
　　若不是她执意要去采新鲜的青梅让靳彦尝尝，靳彦也就不会死。是她太大意，分明是早春时节，青雾山又怎么可能有青梅。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飞鸟尽，良弓藏的道理她并非不明白，只是她仍无法原谅自己害死靳彦的这个事实。
　　“不许哭，本相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不管你的事。”靳彦在临死前依旧如此温柔地宽慰她说道。
　　窗外纷飞的大雪就像是那日覆在靳彦逐渐失去温度的身躯上惨白的梨花，失控的竹猗紧抱住莫寒哽咽道：“靳彦，对不起。”
　　莫寒闻言一顿，看来她真病得不清。他低声温柔地说：“傻瓜，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然而莫寒眼中浮起的一丝愠怒就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到。
　　6.
　　无名指上款式简洁的婚戒在灯光下泛出柔和的金属光泽，竹猗坐在窗边听着网络上正在直播的歌友会，脸上却不见喜怒。
　　趁着头牌中场休息的空档，竹猗犹豫着发了条信息问莫寒还在工作吗？
　　然而等了许久，手机上仍是没有信息进来。竹猗摩挲着手上那枚刻有“寒”字的戒指，直到场控提醒她上麦，她才回过神来。
　　她极少在网络上参加歌友会，不过只要是有头牌出现的活动她都从不缺席，空灵干净的声音柔美却又带着一抹化不开的伤，让人沉静在那求而不得的孤寂中。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曲罢，竹猗下麦，与此同时电脑屏幕上弹出好友对话。
　　头牌：很久不见，还以为你已经退圈。
　　在一声轻缓的叹息，竹猗无奈地敲击着键盘做出回复。
　　莫寒从未想过真正要娶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女人作为他的妻子，他不会给竹猗了解他的机会，更不会让她知道自己在网络上的另一个身份。
　　匪瑟：既没有进圈，又何来退圈一说。
　　莫寒看着屏幕脸上不自觉地扬起柔和的笑意，大概是受到母亲的影响，他从小就喜欢古风歌曲，更彻头彻尾的是一名声控。
　　四年前，匪瑟以一首《有匪君子》红遍整个网络时，他就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匪瑟的声音。那时他在网上参加的活动并不多，没想到这个匪瑟比他还要低调。一年几乎只出一两首歌，虽然量少然而每一首歌却都能触动到他的心扉，给他带来绕梁三日，久久不散之感。
　　除了对匪瑟在好感之后外，莫寒更在意网友们的评论，不少网友在微博上说他跟匪瑟是古风圈最为低调的官配。只要有头牌的地方，就有匪瑟。最开始的时候，莫寒还以为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巧合，而现在他更加同意网友们的观点。
　　头牌：有微博吗？
　　这算是他第一次发自内心主动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过了许久，就在他怀疑对方是否掉线的时候，才有消息发来。
　　匪瑟：你喜欢我？
　　不想对方竟然会发来如此直白的问话，他曾经在微博上搜索过很多叫匪瑟的人可没一个是她。
　　头牌：恩。
　　看着屏幕上那句问话，莫寒丝毫没有犹豫地承认了。在看到对方立即变灰的头像，哭笑不得地扶额。
　　这边竹猗在关上电脑后，心闷的难受。半年前，莫寒在离开巴厘岛后带她去了瑞士，在费尔斯特雪峰上，莫寒单膝下跪跟她求婚。
　　今生能够与莫寒执手到老是她最大的幸事，那时竹猗以为是老天对她的眷顾。直到后来她暗中发现莫寒竟在她的橙汁里面放入避孕药还有大剂量使人产生幻觉的禁药。
　　自从结婚后，竹启墨便劝说莫寒放弃原来的工作去接管竹氏集团，她一直以为自己和莫寒是因为彼此相爱才结合在一起的。在楚国时，她谙知打探消息的方法，虽然现下时代已经不同，但她仍旧还是找到了莫寒隐藏在面具下的真相。
　　7.
　　在听到竹氏股份跌破发行价，自己父亲因心脏病发被送进医院的消息时，竹猗却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一双清澈的眼眸带着浓浓哀伤，就在莫寒派医生来将她绑进精神病院的时候，她也没有反抗。
　　看着竹猗脸色苍白薄唇紧抿的模样，莫寒神情难过地轻抚她的脸颊就像安慰小孩一样说道：“小猗乖，等过段时间我就去看你。”
　　竹猗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深沉的目光看得他发怵。
　　在竹猗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第二天，就有消息称竹氏集团已经被一家法企收购，而竹启墨则因为心脏病发抢救无效死亡。
　　看着竹氏在一夜之间破产，竹启墨接受到应有的报应，莫寒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比他预料中的要容易许多。
　　“莫先生，你要的文件已经准备好。”律师站在莫寒面前，等待着他的反应。
　　“恩。”瞥见戴在手上的指环，脑海中不禁浮起在海边时竹猗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紧抱着他时的模样，目光落在离婚协议上他竟神使鬼差地对律师说：“这件事等过段时间再处理。”
　　望向窗外雨过天晴的景色，莫寒独自驾车去了一处偏僻的公墓。
　　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一名私生子从小跟母亲相依为命，后来在被父亲发现他的存在后便强行带他去了国外。直到三年前，他听到母亲不幸身亡的消息后才急急赶回国。
　　母亲被撞死的事被不了了之，到后在他派人调查后才知道撞死他母亲的人竟然是无照驾驶身患重抑郁症的竹猗，而竹启墨为保护他的宝贝女儿便买通警察把责任全推到他母亲身上。
　　大概是利用竹猗心中有愧的关系，对于母亲的死莫寒并不怪神经错乱的竹猗，他只是把所有的怨恨都归咎在竹启墨身上。如果不是竹启墨不坚持把自己的女儿送进精神病院，精神失常的竹猗又怎么有机会开车撞到他的母亲。
　　在走过一段泥泞小路后，莫寒竟看到母亲的墓前竟放着一束和自己手中一样的鹤望兰。鹤望兰是她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难道是他？莫寒转瞬又苦笑着摇头，他父亲远在国外就连母亲去世也都不闻不问又怎么可能跑回国来扫墓。
　　兴许是母亲生前的挚友，那时莫寒是如此想的。
　　而就在此时，正在坟前跪拜的莫寒没有注意到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正从这个方向离开。
　　“小姐。”开车的吴生欲言又止地说道：“你真要去法国？”
　　竹猗的目光依旧锁在远处那抹颀长的身影上，她很是疲惫地轻声应了一声算是回答吴生。
　　“可是老爷他……”对于竹启墨的死，吴生仍不能释怀。在竹猗跟莫寒开始频繁交往时，竹启墨便让他去调查过莫寒的背景，没想到竟还是被莫寒动了手脚，就因为他当时的疏忽竟让莫寒在不动声色之间搞垮了整个竹家！
　　直到再也无法用肉眼看到莫寒，竹猗才生生收回自己的视线，摸着自己微隆的腹部：“这是竹家欠他的。”也是她欠他的，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现在。
　　8.
　　在竹家破产后，莫寒又干回了自己玉雕设计师的工作，大概是因为所有的仇恨在突然间全部消失的关系，他只觉心里空荡荡的。他再也没有回过他和竹猗在一起时的婚房。
　　而然兴许是愧疚心作祟，莫寒时常会在梦里梦见初次在竹家见到竹猗时，她惊慌哭泣的模样，梦见她端着美味佳肴一脸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吃的模样，还有在费尔斯特雪峰上她看着单膝跪地的他先是错愕而后又喜极而泣的模样。
　　在莫寒的印象里，竹猗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哭，而他则把这一切归咎于竹猗所患的重度抑郁症上面。
　　一个月后，当他从竹猗哭嚎的噩梦中再次惊醒过来时，他竟跟中邪一样半夜跑去精神病院看望竹猗。
　　“你说什么！”原本好看的俊颜却因为愤怒显得格外狰狞，值班的护士告诉他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人为竹猗办了转院手续，而转去医院竟然是在法国！
　　“转去法国也好……”身体就像是瞬间被抽空，莫寒失魂地喃喃自语道。他之前对竹猗下了大剂量的禁药再加上竹猗原来的病，恐怕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回复正常。
　　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心痛，才知道自己到底挥霍掉了什么。莫寒也不例外，最开始他以为自己对竹猗的感觉只是因为愧疚，然而他现在却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那双清澈透亮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眼睛，喜欢她和他十指相扣时嘴角微扬恬静的笑靥。
　　换句话说，他竟然爱上了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女人！
　　为了打消自己这个可怕的念头，他整日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好让自己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直到中介公司打来电话说之前的婚房已经找到买家，让他尽快腾空房间办手续时，莫寒才在竹家出事后第一次回“家”。
　　因为竹猗说想过二人世界，他便在临江附近买了这套小户型的房子供他两人住，还以为竹猗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却没想到房间却被她整理得井井有条。
　　莫寒整理了些文件准备带走却在无意间看到竹猗放在书桌上的手机，手机上还挂着他初见她时送的那颗莲花珠。他记得竹猗最宝贝的就是她的这部手机，明明款式已经很旧却始终不愿意换，甚至宝贝到从不离身的地步。他曾经试图想要看看竹猗手机里面的内容，然而竹猗总是一脸戒备的模样，他也只好作罢。
　　看着静静躺在他手上的手机，莫寒突然撑起身找来电源。
　　竹猗手机的密码很简单，是他的生日。入眼的画面是夕阳下他在沙滩上的背影，而竹猗用手“牵着”他影子的手。他曾经在不经意间看到竹猗的手机上瞥见靳彦的名字。但令他意外的是，竹猗的通讯录里面唯一存着的联系人竟然就是这个靳彦。这一刻莫寒才晓得他在意而且是十分在意自己在竹猗心中的位置，然而在点开靳彦的联系电话时，他竟愕然地呆如木鸡。因为在那个靳彦的名字上竟存的是他的号码！
　　除此以外，令他呼吸一窒却是竹猗的音频里全是他和匪瑟的歌，甚至还有一些匪瑟从未传到网上的作品。
　　心中有个声音呼之欲出，他颤抖地伸手点开竹猗保存有密码的语音软件，看到ID上匪瑟二字，莫寒只觉心像被人用刀绞一样难受，痛得他在失去母亲后第一次掉下泪来。
　　竹猗说喜欢他，这件事在他意料之外，却又在他计划之中。从第一次见到竹猗开始，他便想着要利用她来算计整个竹家，却不想到最后他竟把自己算计了进去。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莫寒不禁想起竹猗在网络上用匪琴的身份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他蓦地仰头让酸涩的眼泪倒流回眼中。
　　后记
　　就算头牌已经两年没出过作品，微博上仍旧有很多粉丝坚持对他道早晚安。网上有熟人透露说头牌这两年是去伊犁种苹果树了，没精力再发歌，等哪天头牌种的苹果树开花结果就会回来。
　　两年来，莫寒始终没有取下他戴无名指的指环。在这期间，他找遍了法国的大小医院也没能够找到竹猗。他不是没有去求过吴生，但吴生却总是用那句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的话来敷衍他。
　　他是错，甚至还错得离谱。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自己余下的生命来补偿竹猗。在瑞士雪山时，竹猗曾依偎在他怀里说，“这里的风景不错，可惜我语言不通。听说伊犁的那拉提山也很漂亮，如果我们以后老了的话不如去哪里种苹果树好不好？”
　　“种苹果树？”
　　“恩，苹果是吉祥树啊，可以保佑我们……还有我们的儿女吉祥平安啊。”
　　“那好，我们以后就去伊犁种苹果树。”
　　那不过是他随后说的一句玩笑话，谁会想到他竟然真独自跑来伊犁种苹果树，只求她能吉祥平安。
　　初春时间，那拉提山脚下开出大片粉白的苹果花，就在莫寒全副武装正忙着为苹果树喷杀农药时，耳边传来空灵悠扬宛如山顶上皑皑白雪一般干净的歌声让他呼吸一窒。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他蓦地转头寻声望去，只见晨曦下那时常出现在梦里的人儿竟抱着一个大约一岁左右的小孩站在不远处对他淡淡浅笑。
　　似梦亦如幻，那一刻他才深深的明白，为什么竹猗会有那种小心翼翼甚至害怕下一刻他就会消失不见的眼神来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