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执》shdih

1、【壹】

　　【日本篇章之心寄源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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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沏了热茶，不急不缓地打理自己的小店。身着和服，长发披肩，就是为了应景嘛。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温情的女子，那样的女子，心思寡淡，似乎无心于世。那样的女子，多半是受过了伤的。因为她们被她们深爱的男人欺骗，再抛弃。她们成熟了，欲望也就淡了，这个世界于她们看来，定是肮脏不堪。我所幸，自己还并没遇见过那样清淡的女子，她们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凄凉冷清，就像一缕孤烟，攥不住，握不住，终是要飘回到大气中去。她们常说，化作青烟消失殆尽，指的就是这种吧。但我想，真正化为青烟殆尽的，不是人身，而是人心，和那颗心里装的情。
　　我啜了一小口茶。屋外的樱花在飘扬，淡粉淡粉的，引所有日本人神往。我喜八重樱，属蔷薇，落叶乔木。她的淡色与优雅就像温雅的女子，着华丽和服，又黑又直的长发垂到了脚裸，她跪坐在榻榻米上，手执笔，缓缓写下一首首和歌，心中是心仪男孩子的笑脸。和歌是用平假名书写，那样惆怅，那般留恋。八重樱的花语是，文雅，你言而不决中的温柔和耐心。温柔似水的女子，深明大义的女子，聪慧可人的女子，最是男人留恋不可割舍的。
　　风起樱花落
　　余风尚逞威
　　空中无水住
　　偏有乱花飞
　　出自古今和歌集，卷二·春歌下。作者，纪贯之。谁人写诗，心留平安，心留京都。
　　我目前居住日本京都。这座古城，隐藏了多久的历史，多少年的色彩。如今斑驳了，却韵味仍在。
　　店里有一把古琴，我却不会弹。那琴的历史追忆起来，也真是够久了呢，平安时代留下的物品，却被我珍藏至今。我伸手抚了遍琴弦，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久久的，最终消失。这琴音就像那个人的故事，有始有终，有头有尾，有起有落。
　　抬眼凝视窗外，樱花还在飘落，就像落叶归根，万物终有伊始。
　　那么，我呢？
　　我愕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活了多久，经历了多少纷乱，我也想避了这凡俗世界，追寻心底的清贫桃源。晋朝陶渊明追求的世外桃源，何尝不是我想要，但既是世外桃源，也必定是人们构想出来的。我的故事，却是几百年甚至两千年来真真正正存在的，至于这些事，我还都记得个大概。那些刻骨的事，铭心的事，是心头痛，是最不愿提起也最不愿忘记的。
　　由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温情女子，我就很欣赏那种骨子里带着冷清的淡漠人儿。他们迷人，就像樱花，但也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们总是待人温和，彬彬有礼，唇角带笑，谁也分不出他们究竟作何想，究竟有何感。
　　几百年前的平安时代，我就曾遇到过这样的女子。她的故事，是悲涩，是凄苦，是甜蜜，又是感伤。她华丽的大红十二单衣就像她的生命，起起落落，波折不断。大红的耀眼。中国古代，红色被象征为喜庆，古时人们结婚必穿红衣红袍，头戴红冠，入洞房后，入眼也是满满的红。但红色所代表的，不一定非是喜庆。
　　就比如她。她垂着头，乌黑的长发衬得她更加柔弱，更惹人怜爱。
　　她声音淡淡：佐儿，你是不懂我的。就连他都不曾真正懂过我。
　　我笑着，只是递了茶给她。她接过茶水，道了谢，便捧在手里，也不喝。我看着她，也只是笑，什么也不说。一片沉寂后，她还是缓缓开了口：
　　我爱他。我知道他也爱我，但我不确定，这种爱会持续多久。
　　他很优秀。我如实说，光源氏貌美又才华横溢，还是天皇疼爱的儿子，如此身份，如此气质，便已经令京都的许多女子沉迷了。
　　是。她咬着唇，继而又抬头看我：佐儿，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一怔。我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我似乎一直没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我认为人的一生太过漂浮，而自己，唯有生根才能发芽，最后开花结果。我低头饮自己手里的茶，想回避她的问题。
　　我们的故事，只有你一人知道了。她突然笑了，笑得很美，又令人怜爱。
　　是啊。我也说，我会把这段情，记一辈子的。
　　她却出了神，似是喃喃：一辈子…那是多久。
　　我有些不忍看到这样神伤的她，便道，我作了一首诗，送给你这样清淡的女子的。
　　她被引起了兴趣，散掉身上的悲凝，挑了挑眉：哦？什么诗？说来听听。
　　要写出来，才有韵味。我这样说着，便从一旁取过笔和纸，写下假名，再递给她。
　　“和花欢，谁人拾。乱花飞，激万石，夜盼与君好。桃樱所爱，无心再品。惟愿君安。”
　　这诗，可是情诗？她看完后，笑着与我打趣。
　　我便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是啊，是情诗。我的情诗。
　　这诗我会收下，连同佐儿的这份心。她淡笑，道，佐儿必是个温婉又聪慧的女子。
　　紫姬必是恬淡高雅的女子。我说。
　　然后，我们相视笑了。
　　回忆就这样，一点点从脑海浮现。我心里感叹，若不给她这纸和歌，她便不会离去吧。第二日，我便听闻光源氏公子最宠爱的女人——紫姬，去世了。她死时，手里还拿着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稀稀疏疏的几个假名，拼在一起便是：惟愿君安。
　　傻子。我第一次流出眼泪，轻声说道，不，你不傻。至少，我看出源氏对你是真心呐。
　　这个时代，女人不过是男人泄欲和生儿育女的工具，只是附属品。但能得源氏公子那样的宠溺疼爱，也算她那一世无了太多遗憾吧。
　　紫姬心心念念的那个美男子，他的风流也曾让她心酸。但最终，这真正爱情的显现，却是在她死了之后。这个代价，未免太大了。我忍不住想。
　　于是，我心中第一个温和淡雅又清冷的女子，就如泠泠花朵，随风去了。
　　但我会把她的故事，告诉更多的人。
　　这份迷失百年的情，我不想再让它迷失下去。
　　我还会坚持写和歌，还会呆坐静思，还会望着樱花发呆，只不过，心里多了一个又一个的惆怅。
　　再一次吧，最后一次为清丽的女人写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