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废柴记事》墨黎初

1、废柴记事

　　「一」
　　迪诺醒过来的时候，天正蒙蒙亮，昏暗的屋子里看起来总有种阴霾不散的味道。
　　“你醒了？”他捂住额头满怀警惕的环视周围，正好看到久别重逢的那个女人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直直看着他，柔软的酒红色长卷发在颊边团成漂亮的形状。“醒了就可以滚蛋了。”
　　迪诺一怔，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妥当了。“娜塔莉亚，是你救了我。”
　　迪诺几乎是叹息出声，他揉着受伤的手臂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来，用湛蓝色的眸子仔细的打量着娜塔莉亚。她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冷淡少女模样，原本圆润的杏眸变的狭长，脸型也由以前那种尤带婴儿肥的可爱小圆脸长开了。
　　经过了十年岁月的雕琢，明显让她看起来更有女人味了。
　　娜塔莉亚冷哼了一声，“像你这种废柴，到了这种地步没死都是好的，看你还有一口气在，勉强出手而已。”还是那种嘲讽的口吻，就像是还在那所黑手党学校的时候，在她看到他时的反应一样。
　　“多谢。”于是迪诺也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线条柔和的侧脸上不由漾起了真实而愉悦的笑意，轻松的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近十年的空隙一样。
　　“出了什么事。”娜塔莉亚退到窗边，紧紧盯着窗外那些黑色的影子。一边嘲讽着说，“即使是我这样多年没回意大利的，也知道你这个加百罗涅的当家人也不至于沦落此等境地吧。”
　　“你……知不知道密鲁菲奥雷家族？”迪诺微微收敛了笑容，眼神认真了起来。
　　“白兰.杰索？”娜塔莉亚看着他的表情微微眯了眯眼眸，然后露出了不知是嫌弃还是忌惮的表情。“那个棉花糖星人……”
　　“你也知道？”
　　“很不幸的，我和他……”娜塔莉亚嘲讽似的扬了扬唇角，“曾在同一间大学。”
　　“……”迪诺沉默。
　　“那是个把这世界当作一场虚幻游戏的可怕男人。”娜塔莉亚紧紧盯着楼下，这么说，虽是轻描淡写的语调，但迪诺还是听出来了她的忌惮。
　　“……原来娜塔莉亚你也会说出可怕这种字眼啊。”迪诺竟然低声笑了起来，他看着娜塔莉亚身后的朝阳慢慢升空，放射出无与伦比的光彩，倒映在她斜侧过头的眸底深处，“毕竟……从以前开始你看起来就是毫无畏惧的那种人。”
　　准确无误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能够毫不犹豫的向前走。那时候的娜塔莉亚.维多利亚让人格外羡慕，尤其是迪诺自己。
　　“你不觉得你太多话了吗？是人类自然就会有惧怕的东西。”娜塔莉亚不怀好意的挑了挑唇角，满意的看到迪诺的笑容一僵。“比如你的那位导师，晴之阿尔科巴雷诺Reborn。”
　　“……”迪诺抿紧了唇角，眼神一瞬间变的幽深了许多。即使娜塔莉亚多年未涉足黑手党内部，这也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
　　气氛瞬间凝滞了起来，几乎是一触即发。
　　但是迪诺终究还是杯具的废柴体质，老老实实的坐在沙发上也照样可以一头栽到地上去。
　　“你还真是个……一如既往的废柴啊，迪诺.加百罗涅。”半晌，娜塔莉亚终于开口嘲笑起了那个男人。面上的笑容也难得的真切了起来，这倒叫迪诺结结实实的一愣。
　　“彼此彼此，”迪诺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他揉着自己那一头灿烂的金发，有些郁闷的说，“你也还是那个冷酷的黑手党，娜塔莉亚.维多利亚。”
　　“错，娜塔莉亚早已经不混黑许多年。”那抹真实的笑容只是闪现了一瞬间便又消失不见，娜塔莉亚随即露出轻轻淡淡的笑——看起来格外虚假。“现在我可是良民。”
　　迪诺想起来自从十年前维多利亚家族的首领让唯一的继承人接手了家族，娜塔莉亚自那时候起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黑手党圈内，不再有任何消息传递，就好像从来没有她这个人存在过一样。
　　于是迪诺就明白了这是圈内的默契。
　　他有时想起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就如同一场美丽的梦境一般毫无真实感。在那之后也了解了可能终其一生也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女了。但是迪诺是真的没想到竟然还能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孽缘吧。
　　二人默默注视了一会，彼此相视而笑——迪诺还是那种灿烂过头的笑容，只不过笑容中不再重复年少之时的那种无忧，取而代之的更是沧桑与无奈居多。而娜塔莉亚还是那种冷淡的，充满了嘲讽的、让人觉得从来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她于人前经常是倨傲的抬高了下巴，从不正眼瞧谁——当然，身为维多利亚家族唯一的大小姐，她确实有这个实力和资格。但是迪诺却相当清楚她笑容底下蕴含的讽意究竟有几分真假，也许这该归功于某一次的偶遇吧。
　　迪诺时常会想，瞧，最了解你娜塔莉亚的到底还是我，即使你不知道。
　　“你该滚蛋了。”注意到那群人渐渐消匿无踪，娜塔莉亚冷淡的开口说道。“加百罗涅。”
　　“维多利亚，你好自为之。”迪诺默契的恢复了彼此的称呼，走出去之前，他停下了脚步，背对着身后的女人。“不要搀和进来。”
　　她没有开口挽留，他也并没有回头。
　　娜塔莉亚看着迪诺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半晌终于倚着窗户笑了出来。
　　没想到当初那个懦弱的少年，竟然也能成长到这种地步啊。
　　「二」
　　迪诺至今还能记得年少之时，他在那所黑手党院校中时常是被欺负的对象。似乎是因为他太软弱了，按他后来的徒弟云雀恭弥的话来说，就是他当时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我是草食动物我很好欺负哟快来欺负我我可是一点都不会反抗的生物哟”的气息。
　　林林总总的原因加在一起，他那时候格外痛恨起了黑手党这种生物。
　　直到遇到了斯库瓦罗和那名少女，以至后来在他人生中起到了重大作用的导师Reborn时才算是有些改观。
　　于是他知道了，黑手党并不只是那种只会给人带来绝望的东西。相反的，迪诺.加百罗涅凭借着自己双手之上的力量，也是可以守护珍惜的东西的。
　　时间回到了那一日，他蜷缩在一颗大树底下，茫然的看着头顶那方被树枝肆意割裂的天空，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活着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是你。”然后，他听到有冷冷淡淡的嗓音响起，然后是踩在草坪上的柔软而清脆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迪诺茫然的转移视线，自暴自弃的想着是不是又有谁想来在他身上踩上一脚，恨不得将他踩到地狱深处去才罢休。然而入目所及的是对方那头柔软蓬松的酒红色短发，在阳光底下闪烁着冷淡而不夺目的光晕——就如同那名少女本身。
　　“太弱的人是活不下去的。”出乎意料的，那名一向冷淡不爱说笑的少女竟然一直走到他面前，并且还纡尊降贵蹲下来跟他说话了。迪诺其实不是不清楚那群人对自己的看法的——他们一向觉得和自己这么个废柴说话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即使他姓加百罗涅——所以他才如此惊讶。
　　“你的心，太柔软了。”半晌，她这么开口说道。语调轻淡，似乎还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迪诺几乎以为她是在那一瞬间看透了自己的本质。
　　下一秒，那少女白皙纤细的手指便准确的指到迪诺胸口左侧的心脏处。
　　他被吓了一跳，心脏突然不受控制的猛烈跃动了起来。那时候的他就像是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眼看她，目光中饱含着警惕和疑惑不解。
　　少女时期的娜塔莉亚轻轻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映上了夏日的光线忽闪出柔软的光晕，酒红色的短发蓬松起伏包裹住她圆润的双颊，唇角边轻抿出一个冷淡的弧度。
　　那指尖传递过来的轻柔力道，好似是在对着情人呢喃一般醉人。
　　迪诺睁大了双眼直直的盯着面前少女她那线条柔软的面容，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脏于那一瞬间跃动重又加速的声音。他生平第一次怀疑起了自己的听力，那么清晰有力的心跳声在耳边一声一声的回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不经意间被惊吓到的缘故。
　　“你……”轻风吹拂过他的伤口，他竟然感觉那疼痛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到教人能够流泪的地步了。迪诺仿佛是被什么蛊惑了一般，突兀的吐出一个字，下一瞬间却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慌忙住口。可惜还是迟了，那寂静的魔障已经被瞬间打破。
　　少女娜塔莉亚没有丝毫迟疑的站起身走远了，身姿挺拔纤细，看起来格外坚定。除此之外，她并没有留下其余只言片语。
　　从此以后，却在迪诺的心里悄悄留下了谁都不知道的一席之地。
　　——那里深藏着静谧的阳光，柔软的草坪，以及那名少女纤长的眼睫、柔软的面颊、纤细的身姿和似乎散发出柔和光晕的酒红色发丝。似乎回忆的久了，便模糊了那时候的少女还不甚清晰的面容，以及她唇边泛出的若有似无的弧度。
　　「三」
　　迪诺找到娜塔莉亚的时候，是在一间破败的牢狱中。
　　“你为什么要搀和进来？娜塔莉亚。”迪诺紧皱起眉头，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急切的走到她面前——然而他的声音到最后越来越无力了下来，在看到她糟糕的状况之时。“远离意大利，远离黑手党，难道……不好吗。”
　　娜塔莉亚面对迪诺的质问，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对他冷冷淡淡的笑了起来。
　　那女人缓慢的抬起头来，漆黑的双眼似乎是因为长久没有见光，而显得对不上焦距，但是无神的眼底似乎深藏着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渴望。她颊边酒红色的卷发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变的晦涩难看了起来。“十年之后，你竟然还是那么天真啊，加百罗涅。”
　　她的声音中似乎有着某种叹息，这让迪诺的心瞬间毫无征兆的沉了一沉。
　　“杀了我吧。”娜塔莉亚在说着这种话的时候，她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平平淡淡，听起来没有丝毫情绪波动。说完，她似乎是知道迪诺在犹豫些什么，于是又张开嘴巴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虽然一如既往的冷淡沉静，却很是嘶哑干涩，像是十多年没有得到过任何液体的滋润一般。“杀了我吧，迪诺。”
　　娜塔莉亚歪头示意自己如今的情形，露出一个轻轻淡淡的笑容来。“这样……实在太痛苦了。”
　　确实，被绑缚着受辱，遭受着非人的折磨，对于一个如今再普通不过的女人来说，着实是太过痛苦了。
　　她如今只想要个解脱。
　　娜塔莉亚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传递着这样一个信息。
　　迪诺颤抖着举起右手，没有闭上双眼，反而睁大了那双一如既往透彻的双眼，用力扣下了扳机。
　　然后他看见，那枚自他手中出去的子弹瞬间穿透了她纤弱柔软的身躯，钉上了她身后的墙面，然后后知后觉的在她胸前溅出几点刺目的殷红来。
　　而娜塔莉亚只是在他的枪口之下静悄悄的闭上了双眼，没有再看他一眼。唇边反而挽起了一抹轻柔的弧度，之后就再也没了动静。
　　人类的生命其实相当脆弱，迪诺看着她缓缓垂下的头颅，这样想。
　　迪诺没有在意自己的眼睛里有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液体，但他觉得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不该就此沉眠于此处的。于是迪诺决定将她带走，即使娜塔莉亚如今全身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满身脏污——她在他眼中依旧是干净美丽的如同初见之时的那个姑娘。
　　“不可以哦，不可以把我的小娜塔就这样带走哟。”身后原本紧紧闭合的厚重大门突然悄无声息的打开了，刺目的光线顿时充斥了整个室内。来人冰冷的语调透出一股子玩世不恭的甜腻来，他苦恼的说。“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没想到，针对彭格列的狩猎你竟然真的成功了，白兰.杰索。”迪诺解开缚住娜塔莉亚的特制绳索，力道轻柔的不忍心伤害这个已经伤痕累累的姑娘——哪怕她早已没了知觉。
　　“你似乎相当惊讶呢。”白兰步伐轻松的步入了室内，他看着娜塔莉亚凄惨的样子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啊呀呀，我的小娜塔竟然成了这副模样呢。”
　　迪诺伸手接住那个早已失去生气的女人瘫软下来的身躯，转身冷冷的看着毫无动作的白兰，湛蓝色的眸子里原本的光彩慢慢的沉寂了下来。“我以为你只想要彭格列而已。”
　　“那种场景上演的太多，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哟。”白兰饶有兴趣的看着他的表情捏了捏自己手中的棉花糖，笑眯眯的说道，“有时候我也稍微有些厌倦这种游戏了。”
　　白兰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似乎是要特意激怒迪诺一般，如冰凌一般晶莹剔透的眸底覆盖上了一层虚假的温度。“区区一个彭格列算什么呢，娜塔莉亚可要有趣的多了。”
　　“娜塔莉亚究竟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待她！”迪诺脸上的笑容早已褪了个干净，他的声音几乎是用力从齿缝间挤出来的，此时的他沉着脸，神色间竟然露出了罕见的仇视之色，带着压抑到了极点的怒意。
　　虽然迪诺的神情看起来很有威慑力，但对于白兰.杰索来说这毫无作用——难道你会怀疑蝼蚁会在一瞬之间拥有翻天覆地的能力？
　　于是他只是状似无辜的看着他，冰冷的紫色眸底清清冷冷的什么都映照不进去。
　　“因为小娜塔一直不是很乖呢。”白兰看起来相当好脾气的轻轻笑了起来，他的语调虽然调皮轻柔的宛若呢喃，却不容拒绝。——即便是呢喃，也是宛如来自最深层地狱的阴冷呢喃。“无论在哪个世界，即使我用尽了各式各样的手段也无法逼迫她向你下手呢——不得不说，这真是让我太伤心了。”
　　迪诺身体轻颤，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身体里的某个角落悄无声息的凝结出了足以钻心的疼痛。他动作轻柔的将娜塔莉亚冰冷的尸身横抱在胸前，额前微微垂下的金色发丝遮挡住了迪诺的表情。
　　“所以只能我自己出手了。”白兰.杰索笑意盈盈的望着躺在迪诺怀里毫无动静的娜塔莉亚，眸色微微深了深，随后便漫不经心的笑了起来。“——永别了，亲爱的。”
　　「四」
　　在黑暗彻底的来临之前，迪诺面前突兀的展现出一卷美丽的画面。
　　似乎在那个晴朗的午后，那名酒红色发丝的少女并没有立即转身就走，而是转过身来，对着身后树下的金发少年露出一个不带任何深意的，线条柔软的浅笑来。
　　她会用独特的混杂着冷淡和柔软的声线低声说，“你的心，太柔软了。”
　　柔软到负担和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和伤害，这在黑手党界内是活不下去的。
　　迪诺当时并不懂她说的话，后来却在日复一复的黑暗和回想中，渐渐懂了她那时候未竟的话语。
　　只是一别经年，早已物是人非。
　　「五」
　　迪诺紧紧握住娜塔莉亚冰冷的右手，在闭上双眼之前，也学着娜塔莉亚那样微微笑了起来——自他唇角蔓延起的层层笑纹，看起来柔软极了。
　　看啊，亲爱的，这次我没有丢开你的手，也没有让你在我面前消失了踪影。
　　所以啊，娜塔莉亚，请你稍微停下脚步站在一边等等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