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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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月全无的夜晚，古城的轮廓慢慢隐没到一片黑暗里。外面风声隐隐呼号，仿佛隔了千山万水，传到这群山环绕中的盆地里，只余悄然的呜咽回声，断断续续，层层叠叠，更显得此处空寂无比。
霍青桐和卫春华并排而坐，听着身侧窸窸窣窣细碎的声响绵绵不断，虽然又渴又饿，精神却还是不错。
忽然，草叶子摩擦的声音一停，周遭便一下子寂静下来。
霍青桐只当是卫春华累了要休息一下，也不以为意。慢慢地阖了眼，细听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响动。
前一世离开北京后，她和红花会众人在回疆住了整整一年，除剑术得无尘道人的指点一跃千里外，素有千臂如来之称的赵半山也会教她一些听声辩位的独门诀窍。她的铁莲子本就打得好，两相应照之下，自是获益良多。
此刻无人的群山之中，双眼得蔽，其他五官便变得格外敏感，正是静听空气流速的绝佳之地。
然而，她身侧的人却动静大了点，呼啦啦的衣袂破空声，根本不用闭眼，就算不是习武之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霍青桐皱了下眉，正待起身另寻一处安静之所，却不防肩头一沉。身侧的人靠近之后又迅速后退，只留了一件狐皮披风，稳稳盖在她肩膀上。
披风内还留着卫春华的体温。
“你……”霍青桐微微一愣，旋即轻轻摇头，“我不冷。”
她自有习武，自然是不畏这点寒意。
“我也不冷。”卫春华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伴随着又重新响起来的搓草绳的细碎声响，带着一种独特的节奏。
霍青桐扯了扯肩上的披风，拍掉沾在狐狸毛里的沙土，指腹却突然触到了些微粘腻的液体。淡淡的血腥味随之而来。
卫春华没有察觉到霍青桐的异样，手上不停：“姑娘早间割了这么些草来已叫卫某汗颜，又怎能还……”
话未说完，手腕一紧，被霍青桐牢牢扣住脉门。
“姑娘这是何意？”脉门受制，卫春华空有一身武艺，却手足酸软，半点气息都提不起来。
霍青桐没有理他，手指在他脉腕间只稍稍一顿，便往下滑到了他的掌心里，用力一按。
卫春华手掌一颤，猛地向后缩了回去。霍青桐没有管他这时候看过来的目光是什么样的，只这一瞬间的触感，她已然感觉到方才自己指腹下摸到了无数道粗粝的伤口，皮肉翻起，高低不平，粘腻的血液更是满掌都是。
早先，他的手上并无伤口。
“不如你来教我，两个人一起总会快一些。”不等卫春华拒绝，她收紧手指，虚握了下拳，紧接着又道，“我们回族女子可不似你们汉家的小姐，用手上的伤来换救命的水，人人都会这么做。就像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弃车保帅。”
卫春华沉默了片刻，随即在草根上擦了擦手，道：“好，那在下就冒犯了。”
他往旁边倾了下身子，肩膀和霍青桐的肩膀靠了靠，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凭着肩膀的位置，慢慢摸到了她的手，将搓了一半的草绳横放着交到她手里。
“先这样捏住，”他的拇指和食指握着霍青桐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按到草根处，待她自己手指用上了力，再将草的另一头移到她的虎口上，“这样，从一个方向……”卫春华宽大的手掌还带着血渍伤口，覆盖在霍青桐的手背上，带着她的右手指尖从左手掌根处慢慢压着草根移动。
粗糙的长草徐徐磨过掌心，带过一阵火辣辣的生硬摩擦感。霍青桐僵直着背脊，心里又恼又悔。
她忘了现在两人都目不能视，早知道要这种手把手的教法，她又岂会逞强开口？
可总不见得现在再说不行……
感觉到脸上越来越烫，她犹豫了一下，终究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正待开口，手上忽地一松。
“好了，就这样。”一段手掌宽的长草绞成绳，卫春华放开双手，迅速地往后退了些许。
几乎是同时，两人长长松了口气。
纵然两人俱是心怀坦荡之人，霍青桐自是单纯只是想替他一会儿，而卫春华也不是轻薄之徒，他只是在霍青桐开口的那一刻，真心觉得她可以做得到。事实上，在霍青桐说她路线熟悉脚程快，要趁着天色还亮多往返几次拔草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回族少女绝不是挂着把剑当装饰，将习武当做好玩的普通女子。
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可实在是没想到，双眼如盲，两人手掌交握，手臂交叠，这种情形竟……尴尬如此！
一夜再无话，当古城的影子渐渐再浮现的时候，卫春华用掉了最后一束草，末尾一缠一绕，正反两向穿插着打了个结，系紧了草绳的末端。
霍青桐站起身来，将草绳一圈一圈绕起来，大约估计了一下长度。卫春华说得没错，不够十丈。
卫春华记得她说过这绳子至少要十丈，正想说不如再出去割些草来，霍青桐却好似猜到了他的想法，沉吟了片刻，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必了，省些力气，等下还有一处难关要过。”
卫春华向来是逢难直上的性子，本来还担心是不是还能找得到更多的草来结绳，听了这话却反而放下了顾虑，精神起来，朗声而笑，从霍青桐手里接过略重的草绳：“既如此，还烦劳姑娘带路。”
天色虽然有了光亮，却还是混沌迷蒙，外面的黑风暴显然还没有停止。直到霍青桐带着卫春华从穿过交错曲折的古城迷道，走到玉峰的山脚下时，卫春华才猛地发现，原来之前霍青桐口中的“玉峰”根本就是一座高耸矗立的通体纯白玉山峰！
不去管卫春华初见玉峰心中震惊几何，霍青桐找到了玉峰脚下的大树根，解下腰间的短剑，缓缓向后倒退了几步，猛地提一口气，向着玉峰的方向纵身而起。
黄衫翩翩，如一只斑斓的蝴蝶，飞快地向玉峰撞了过去。
卫春华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却见霍青桐左足踏上玉峰丈许之高，曲腿折腰，整个人像是贴着玉峰一般的一个倒翻，又自上往下俯冲下来。一连串的动作仿似行云流水，环环相扣，连贯至极，漂亮至极，卫春华自问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不由抚掌大赞。
霍青桐人在半空，短剑出鞘，力贯于臂，狠狠刺入那凸起于地上的大树根里。
老树根历经风雨，早已坚如铁，几乎和大地融为一体。而这一刺，她不但用尽了全力，还借了自上而下的俯冲之力，硬是将短剑的三分之二直刺入了树根里。
霍青桐长长吁出口气，反震之力震得她手腕发颤，五指指节一阵火辣辣的痛，几乎无力再握紧，于是只能向卫春华道：“可否烦劳你将它拔出来？”
卫春华一愣，看了看霍青桐，又看了看她费尽力气刺入树根的短剑，又复看看霍青桐，全然不解她这看似全无意义浪费力气的举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然而他并没有多问吗，只是微微顿了顿，随即便依言放下手里的草绳，站到树根上，双手交握，握住短剑的剑柄就往外拔。
强行刺入老树根的短剑被树根里面的纹理牢牢卡住，卫春华双手腕骨不久之前还受过创，用力和老树根较了一把劲之后，不由开始隐隐生疼。
卫春华甩了甩手腕，看着那微微颤抖的短剑剑柄，被激起了拗性，深深呼吸一下，回想了一下霍青桐一跃而下刺入短剑的方位，换了个姿势，沿着短剑刺入的方向反向用力。
这一回，树根上传来的阻力只存在了一瞬间，下一刻，他手上一松，迷蒙的空气如分波之水，乍然一分为二，寒光如刀横于其间，紫光莹莹，还带着侵肤的寒意，直逼得人心神皆动，为之悚然。
卫春华怔怔地望着自己手里的短剑，一时回不过神来。
“这剑是我回族数百年来世代相传，第一层剑鞘之内，另有一层剑鞘锋利如刃，将真正的利刃藏于其间。两层剑鞘之内，则藏了这座古城的地图。”
前一世，这短剑的秘密是陈家洛杀狼之时，被狼咬住了剑锋才发现的。现在她要再拔出这断金切玉的锋刃来，自然也是要借一个类似的力道卡住严丝合缝的第二层剑鞘才行。
没有这随手就能刺入白玉用作借力的利刃，怕是就算在她体力全盛的时候，也攀不上这座玉峰。
霍青桐从卫春华手里接过短剑，寥寥数言解释了一下这短剑里的玄机，也不隐瞒地图之事，手中短剑沿着被树根卡住的第一层剑鞘轻轻一转。方才还坚硬得仿佛不可撼动的老树根在这真正的锋刃下犹如豆腐一般立刻裂了开来。霍青桐取出那用作剑刃的剑鞘，当着他的面从里面倒出蜡丸，捏碎了展开地图，收入怀里。
卫春华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含有地图的蜡丸藏得如此隐秘，霍青桐又是如何能在取出蜡丸之前就知道这古城里的路线的？
正想问，却只见霍青桐头也没回，蹲在树根处已然将树根切成了几段五六寸长，两指宽的木条，一段一段仔细地用腰带绑紧。
“在这里等我。”霍青桐起身掸了掸衣角，从卫春华手里拿过草绳，将其中一头绑在自己腰里，另一头抖松垂落，右手握了短剑，凝神提气，掠上玉峰峭壁。
整整两天一夜不曾好好休息，她体力消耗过大，气息不足，一掠之下反还不及方才。
好在气息将尽之时，她举剑刺入玉峰借力，拔出剑的一瞬间，左手已经拿了一段木条塞入剑锋刺出来的缝隙之中，身形下落的一瞬间，足尖在木条上轻轻一踏，身形再度向上掠起。
如此三个起落，终于是到了玉峰峭壁上人工开凿的踏脚之处。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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