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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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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中铁路的修建是从夏天刚刚开始的时候。在周围环山,拥有原始森林的里镇的人们看来,夏天是从七月份末尾的时候才缓慢渲染出它的颜色。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刚刚好是学校暑假即将开始的日子。
对于我来说,假期是一种强加的责任。
它最开始的时候,是为了供应农户家庭的需要,解放出一部分具有大人力量的孩子来帮助收割农作物。而到现在人们普遍依赖小型的机器生产的时代,孩子们的假期反而变成了对于家庭的负担。
正值青春期的孩子是危险而隐含暴力因素的存在。他们中一部分人拥有着大人的力量和婴儿的思考方式,他们的腿脚足够长,可以去到严禁进入的区域,他们的手臂也很长很直,可以触及到大人们禁止他们去碰触的事物。
人们总说为此而受伤的孩子们是可怜的,但我却总感到这是种必然。
当人不在被区分为成年人与未成年人的时候,才会感受到这种必然的宿命感。不如说,可怜的人从一开始就并不存在,当有余裕的感觉到他人可怜的人终于全部消失的时候,面临人类的只有命运的必然而已。
从一开始,成年人就没有任何保护未成年人的必要。
而当我将这种想法不是很具有逻辑性的,断断续续的透露给夏川的时候,夏川的反应并不明显。她稍稍换了个坐姿,使窗外的阳光不至于直接的照射在她的脸上。
午后的阳光并不毒辣,但温吞的方式与闷热的气息让人不忿。
夏川恐怕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把稍稍嫌长的裙摆收起来,露出两条光洁的小腿。
“这种想法很原始呢。”
她微眯起眼睛出神一般的看着我。
“如果你所说的意思,是在灾难之下成人没有义务保护未成年人的话,我还是能理解。不过恐怕不算是最佳选择。”
她的温柔的嗓音荡漾在咖啡屋里,与气氛十分融合。
“最佳的选择是拯救自己的同时也去救弱势的孩子们。这样的回答简直像是新闻联播或者英雄主义的好莱坞电影的经典表达。”
我手里本来呼啦呼啦的随意翻着一本破旧的装修杂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配合着我的一丝不奈被扔在了面前的茶桌上。
夏川的手因为我突如其来的动作稍微抖了一下,险些让手里的红茶弄脏她的裙子。
不过她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只是温柔的放下茶杯,整理了一下姿势。深棕色的长发被她盘在脑后,留出几绺些微被汗水沾湿的前发散落在耳际。白皙的皮肤因为热气蒸腾的原因透出几乎有些病态的红晕。
“跟随大众的意见多数时不是坏事,所以你现在才在这种私下的环境里对我说你的意见。”
夏川条理分明的指出。
“当然,我也是在场面上赞同你的新闻联播结论的。”
我没有反抗。
“只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不会指责不去救未成年人的成人。在危及生命的前提下,是没有法律或者道德约束的。另外,当提到约束的时候——你明白吧?”
“嗯,明白哦。”
夏川笑着说。
“约束理论。人的本质是被层层绳索和铁链约束住的,缺失了锁链的本质并不是完整的人,而失去了本质只剩下锁链的姿态却比本质更加类似于人。所以约束是不可或缺的,人性却可以任其自然——对吧?”
我忍不住叹气。
“你只有在我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的时候记忆力才这么好。”
“多谢夸奖。”
“这不算是什么理论才对,只不过是我的个人解读。”
“这样的话我乐意称呼你的解读为我所欣赏却不甚认同的理论。”
“……多谢夸奖。”
“不客气。但如果照你的理论来考虑的话,所有人类在面对危机关头的时候,就会变得不再像人——”
“但本来作为‘人’这个存在在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人的自我称谓——”
“打住。这样的话就没有结果了。”
“好吧。”
我轻易地妥协了。
“忽略过对于‘人’的认识,在致命关头不再具有‘人’的属性的人也是有很多的。”
“这种人通常被称为‘懦夫’。”
夏川代替我进行了总结。
“或者丧尽天良,”
我补充。
“还有一种更有趣的说法,‘你这个恶魔’。这个就是独立于人的意义之外的一种存在了。如果真的有天生可怜的人在这个世界上的话,他们一定是其中之一。受害在了自我以及全人类给予的约束里。”
“这样故意不去拯救弱者的人就全不会被约束所害了。”
“结果来说是这样吧。”
我端起桌子上已经放凉了的咖啡。
“我并不是认同这样的人是正确的,但他们并不是有罪的,只不过拯救弱者的人太过于‘超人’了而已。所以问题就会回归到,我不认同所有人都有义务去帮助救助未成年人。”
“然后呢?”
“所以未成年人只能对自己负责,而不去给他人带来麻烦。”
“因此?”
“假期的存在只是使未成年人陷入危险境地,并且让大人们陷入道德困境而已。”
“嗯——”
“所以我讨厌假期。”
我认真而老实的说。
夏川噗嗤的笑出来,眼睛眯起来隐隐透出水汽。纤细的手指搭在脸颊旁,深蓝色的衣袖使她看上去更加白皙。
“你要知道,不会有人因为你讨厌假期就去取消所有人的假期的。而且你讨厌假期的原因不是另有缘由的吗?”
她摆出一脸洞悉的表情,却什么也不肯再说,只是低头抿了一口红茶。
这句话的尾音刚落,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在阳光下爽朗微笑的男孩。这个映像让我既尴尬又有些心情酸涩。夏川总是在某些不该过分追究的事情上表现出绝佳的洞察力,这往往使我非常窘迫。
而这时打断我的念想的是门口忽然传来的铃声。
一个戴着宽沿的遮阳帽,穿着短袖衬衫与短裤却奇异的踩着一双加长雨靴的男人钻了进来。
躲在柜台后补眠的店老板马上就清醒过来,戴上他镜片出奇的厚的眼镜,立刻开口阻止他靠近。
“这不是老正吗?你——你先给我站住,你脚上全是泥,我早上才擦过地板。”
摘下遮阳帽,露出一张方方正正的脸以及如同鼹鼠一般小却圆瞪着的眼的男人——老正,带着奇怪的迷茫表情,又好像有点惊慌失措,仿佛刚刚遇到了什么事故受了惊吓一样。
“我……我——”
他声音有点破音,灵活的眼睛四处扫着,扫过了坐在角落的我和夏川身上,又再次定在了柜台上。
他拿过倒立在柜台上的水杯,自顾自倒了杯水囫囵吞下去。
店老板只是扫了他一眼,并不指责他的举动。
“我去看过了。”
等老正放下水杯的时候,他急促的开口,但又好像缺乏表达的能力般的开始比划起来。
“卡车就堵在了那口子上。昨天晚上的雨果然还是太大了,这下子送货的人没法儿赶到了,只能自己再撑上几天了。”
“小点的货车也过不去?”
“还得再小点,如果要求的话,大概面包车可以勉强进来,不过没办法运过来太多。”
我听着他的解释,看着他雨靴上的泥痕,大概清楚他是去检查了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公路——大概也被山洪暴发时的冲力毁坏了一部分,让送来的物资没办法进入镇子。
“可这样的话我们自己也没办法送货出去了。”
店老板的脸上立刻出现了有点困扰的表情。
在里镇,大多数的人们都做着与生产米酒相关的工作。里镇的米酒是在南方有限的一片区域内最知名的商品,里镇的人们有着自己独特的秘方,非这片山谷里无法酿制甜美的米酒。里镇种植的大米,酿制器皿以及加工工厂都是在一条线上的,便利且盈利丰厚。所以虽然许多居民早已经挣足了可以在外生存的钱,却并没有多少人离开山谷。近两年尤其如此。
如果现在停止向外供应米酒,不仅仅是生意上的亏损,名声也会受到影响。
哪怕似乎经营着小咖啡馆的店老板,家里的生意恐怕也是米酒销售。这种运输障碍,会变成全镇的隐患。
“这个还不是最严重的——”
老正的表情也是如此说的。正在困扰着他的,似乎并不是被阻断的公路,而是另一些他无法解释的令人疑惑的事物。
“——安丰家的女儿被找着了。”
他一脸迷茫,又有些恐惧的颤抖着声音说。
“什么?!”老板的脸色忽然变了,眼睛稍稍睁大,“——两天前死掉的那个?得了那个病的那个——”
“没错!”
那个病。
老正用快哭了一样的声音说。他一把扯下帽子,在手里揉来揉去,企图用这种小动作缓解内心的不安。
“那时候我发现路面断了,准备找个豁口的地方倒车回去。结果发现那里已经停着一辆小车。我一看就知道是医院的车,想打声招呼让他们让一让,然后他们就出现了——”
老正额头不停的冒出冷汗。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
“几个穿白色衣服的人。很奇怪的打扮。里面还有大明那个小子……不过他应该不是给医院打工的才对——总之他也穿着白色衣服,身后几个人抬着一个被裹在袋子里的人从林子里就这么出来了。”
“裹在袋子里?”
“——开始我还以为是什么材料。最近医生和博士都神神叨叨,做这种事儿我也不觉得奇怪,但是就那个时候,我忽然发现——它动了。”
老正垂着眼,汗水顺着眼皮流进眼里都没有眨一下。摆出一副精神恍惚了一下又醒过来的表情。
“继续说。”老板催促他。
“裹着的袋子只用拉锁拉着一半,上一半被扯开了……忽然一个人头就挣扎着出来,披头散发的遮住了半张脸——不过我还是认出来了。那个是安丰家的女儿。”
老正喘了口气,好像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一样。
“‘那个东西’什么也不说,就跟动物似的。不停的叫,也不知道叫些什么。然后大明就发现了我,赶紧叫那几个人把‘它’抬到车里去,转过来就拉着我往回走说什么不要告诉别人。我就问他那是不是安丰家的安然,他就赶紧摇头说不是,总之让我快点离开。”
老板的表情也很僵硬,半天不说话。
老正又开口了。
“你说,这是不是死人又活回来了?”
他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尴尬似的,低头看着手里的草帽。
“胡说,”老板坐回柜台里面,脸色铁青,“咱们都亲眼看见安丰家的送葬队伍,活回来——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