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潆洄》落日倦影

3、轻雨

　　琉璃岛，是沧斫帝国与雪璎国的交界岛，分为琉城与璃城。琉城是沧斫帝国第三大城市，这里聚集着从沧斫帝国与雪璎国各岛来的商贩，放眼望去，是满目的繁华喧闹。相比之下，璃城则显得幽静闲适，却也有许多的客栈，供游客与商贩居住。而琉城与璃城之间，仅有一座萦山相隔。
　　“不是说，这里的人都中毒了么？”走在琉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望着身边行人来往匆匆，瑄嫣有些不解的问，“真是的，还以为可以做些什么呢。”被落缨说开之后，她也就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
　　“或许命中注定，你不该与恺帝为敌。”落缨淡淡的话语从前方传来，瑄嫣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落缨已经开始沿路探听消息，这样的发现让她暗暗一惊。
　　“是么，可惜，我不相信命运。”瑄嫣不屑地说道。抬头间，看到一袭蓝衣的女子快速向她们走来，那样面无表情的女子，是蓝雨。一直都不明白，那样从容淡笑的白衣公子，身边的女子竟都是如此冷漠的。
　　“绯韵公主，沧王在前面小店等候。”蓝衣女子恭敬地说道。

　　那是琉城大街上一间不起眼的食店，全店以古木作装潢。木制的牌匾上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大字“沧海潆洄”。
　　落缨远远的走在瑄嫣与蓝雨身后，顺势望去，却在一时间怔了怔，思绪仿佛定格在某一时空。正在出神之际，一只小手拉着她的裙摆，“缨姐姐。”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小小年纪却有着沉鱼之姿。
　　落缨却一反往常的轻声一笑，“是烟如么，你和沁姨，都好么？”依稀记得三年前，在未遇到那个优雅的白衣公子之前，全因为有她们，才让她至少能感到一点温暖。
　　“嗯，可是缨姐姐，你怎么可以走了那么久都不告诉烟如呢！”粉衣女孩扁了扁嘴。
　　“对不起，那时离开，也是莫可奈何。”在海上遇险被那一袭白衣的公子相救后，她就一直跟着他，也就再没有机会回到这里。落缨轻轻牵起她的手，却在一霎那僵了一下，“烟如，最近有不舒服么？”落缨轻轻的问道。
　　烟如侧着头，不解的看着落缨，“没有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你先回家吧，姐姐改天再去看你。”
　　“好，缨姐姐不可失约哦。”
　　“好。”
　　看着烟如远去的身影，落缨的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疑惑以及深沉的危机感。若是中了这种毒的话，那么沧斫帝国与雪璎国之间，只怕，和平难再。
　　“喂，落缨，你怎么还站在那里？”瑄嫣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夹杂着一丝不解与不满。
　　“没什么，你们怎么还不进去？”抬头望了望她，落缨淡淡地问。
　　“倦哥不在。”瑄嫣有些纳闷，“可是蓝雨说刚刚还在这的。”
　　“大概，公子发现了些什么吧，蓝雨，她交给你了。”不同于瑄嫣的表情，落缨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我不是养在深宫的女子，不需要保护。”听到落缨的话，瑄嫣有些赌气地说着。
　　落缨耸了耸肩，“若你是花咫国国主，自是不需要，可惜，你是来和亲的公主。”
　　“你。”瑄嫣不由得有些气结，然而随念一转，瑄嫣轻轻的笑了一声，阳光照在紫衣女子的脸上，折射出淡淡紫色的光晕，“别忘了，可是你带我来的，若是我有什么事的话，你可算是失责咯。”
　　落缨轻扫了她一眼，“蓝雨，我们分头调查吧。”说罢，落缨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要跟就跟，不过别给我惹麻烦。”
　　“你，知道了。”瑄嫣却反而笑开了，也跟了上去。

　　乌云在空中聚合，遮挡了射向地面的阳光。原本金蓝金蓝的天空霎时黯淡了下来，俨然一副欲雨的天气。
　　街道两旁喧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商贩们一边忙着把货物移到有瓦遮头的小巷，一边抱怨着这春季缠绵的雨天。
　　一袭白衣的公子静静地走在琉城大街上，眼中净是复杂的神色。原本在那间名为“沧海潆洄”的食店里等着蓝雨。然而，歪歪斜斜写着沧海潆洄的牌匾，全古木的装潢，古木上看不懂的文字，本已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再加上那个撞在他身上的女子，竟是中了那样的毒，才让他不觉走了出来。
　　而也正如他所想般，琉璃岛上百姓中的毒，不是已解，只是暂时没有发作。
　　不知不觉间，倦穹回到了“沧海潆洄”。抬眼间，那四个字仿佛闪着银光，一霎那间他竟感到有些熟悉。罢了，还是要先见到缨，一切才能下个定论。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袭来，稀疏的雨滴淅淅沥沥的飘然而至，缠绵不断，空中溢着丝丝淡淡的芳香。倦穹发现的时候，身后的人伸出手，用宽大的衣袖为他遮挡了纷飞的雨丝。那样湖蓝色的衣袖，不须回头，倦穹也知道定是蓝雨。
　　“沧王，请到食店里避雨吧。”蓝雨冰冷声音传来，竟比那夹带雨丝的冷风更冷。
　　“走吧。”倦穹淡淡的应了声，没有阻止她，相处的两年里，他亦明白这个女子的固执。
　　踏入屋内，倦穹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并示意蓝雨坐在他身旁的位置。“雨，缨呢？”
　　“在这呢。”宛如银玲的笑声霎时跌入白衣公子耳中，一个雀跃，给人淡紫色感觉的女子坐在倦穹的对面，对着白衣公子嫣然一笑，“倦哥，我不会把你最重要的缨给弄丢的。”
　　随后进来的黑色纱衣的女子责怪的瞪了她一眼，轻轻的坐在无人的座位，“也不知是谁到处乱跑。”
　　“当然，不是我。”
　　倦穹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们，记忆里，缨从未刻意的与嫣作对，然而嫣却是对缨有很明显的敌意。才不过半天的光景没见，她们竟像是常拌嘴的至交好友。原来，是非恩怨的更张，不在时间，只在立场。他相信，那个代表智慧的淡漠女子在此刻前，定是与那个高傲的女子说过了什么。
　　然而其实，落缨只不过是淡淡地说出了大家都明白的事实，瑄嫣的目的，只是有些时候，当自己在别人面前已经无所遁形，也许就能坦然面对。并且，当两个人相互欣赏的时候，即使立场不同，也是能建立起深厚情谊的。
　　落缨没有再接话，气氛也就自然而然的静下来。店内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客人，有的把酒独饮，有的举杯互敬，一时间只有酒杯碰撞的声音回荡四周。
　　这时，一个身着淡红色布衣，做少妇装扮的女子向他们走来。少妇笑脸盈盈，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几位客官要些什么？”
　　落缨出神的望着她，眼神有些迷蒙，“为什么？”她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问，引起了其他三人的注视。
　　“呵，姑娘说牌匾上的字么？”少妇仍旧微笑着，丝毫没有疑惑，“其实也没什么，但觉得世事变幻，不过是转瞬之间，只有潆洄海浪涛依旧，潆洄不断，亘古如斯。”
　　听着这样的话，瑄嫣突然有些迷茫，似乎，曾经在什么地方，她是听过这样的话语的，甚至，说过。待回神的时候，瑄嫣才发现少妇已经不在眼前，大家也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从窗外望去，雨滴从屋檐上落下，连绵不绝，天连着远处的山，烟雨蒙蒙。
　　“缨，”倦穹忽然轻轻打破了静谧的气氛，“这些人。”然而却迟疑着，久久没有说出下面的话。
　　“是的，那是‘雪隐’。”仿佛知道白衣公子想要问什么，落缨淡淡道。
　　“是么。”白衣公子却在霎那间有些怔愣，“产自雪缨国的毒么？”
　　落缨望了望窗外，雨丝缠绵不断，细细的飘洒，竟在一瞬间，她却感觉到冷。可雪族的人，一向是不怕冷的。“雪璎国北方最大的皇家岛屿‘映雪岛’上，天然生长着一种被称为‘黯雪’的草，‘雪隐’，就是从这种草里提炼出来的。
　　“其实，在雪璎国，少量的‘雪隐’是作为补品的，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每年由皇室赏赐给一些有功的贵族。只是，若摄入过多，则会导致中毒，并且，无药可解。”
　　“你的意思，是能够拿出如此多‘雪隐’的，只有雪璎国如今掌权的两个女子，是么？”
　　落缨的神色黯了黯，“不，‘雪隐’的配方，向来只有护国圣女知道。而如今，”落缨突然停了一下，似乎顾及着些什么，犹豫了片刻，终于抬头对上了白衣公子的眼，“知道的，是雪璎国前任护国圣女，二十年前嫁予沧斫帝国恺帝的纭玥公主以及，五年前已不知踪影的，现任护国圣女珈缨。”
　　“那么，珈缨是最有可能咯，玥后总不会做这样的事吧。”静静地听完落缨的话，瑄嫣有意无意地说出这样一句话，并且刻意加重了后半句的语气。
　　一时间，没有人再开口。窗外的雨渐渐的大了起来，雨从檐口的瓦当上飞泻而下，仿佛密而厚的帘幕。冷风狂啸，击得屋檐下铃铛叮当作响，随风飘飘转转。
　　“各位客官，这是本店最有名的碧桃露，请尝尝吧。”忽然间，淡红色布衣的少妇轻灵的笑声传来。却让落缨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数。”
　　“呵，姑娘真聪明。”少妇脸上的笑意更浓，眼中闪过几许欣赏的光芒。
　　瑄嫣看了看落缨，又望了望少妇，突然一丝熟悉感跃上心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瑄嫣喃喃地说道。
　　“姑娘，人事百年轮回，或许，上一辈子姑娘与妾身是姐妹也说不定哦。”

　　绿水萦绕着白墙，红花落于青瓦，蜿蜒曲回的小河在清晨中浅吟低唱。璃城的清晨，清风徐徐，让人感到阵阵清爽。
　　蜿蜒的小河旁，绿枝飘扬的柳树，在晨风轻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树后，白墙青瓦整齐的排列着。
　　落缨静静地站在柳树旁，手扶着树干，出神的眺望着远方。河的对岸，亦是白墙青瓦，却是依山而居。山的那边，是热闹繁华的琉城。凉风拂过，黑色的纱衣飘荡在落缨身后，青丝随柳枝飞舞。
　　不远处，倦穹倚身于白墙上，若有所思的望着落璎，长发伴随着飘逸的衣袂在空中飞舞，白衣闪耀散发出淡淡的银光。“缨。”他开口唤道。
　　落缨自百回千转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却忽然听到倦穹的声音，不禁吓了一跳。“公子。”仿佛梦呓般，落缨轻声喃道。
　　“在想什么？”倦穹温柔的声音在落缨的耳际响起，她才突然发现，不知何时白衣公子已走到了她的面前，“没什么，只是在想，神，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静了片刻，“昨日，那间‘沧海潆洄’，很熟悉，是么？”
　　落缨有些惊讶的望着他，随后轻轻的点了点头，“是的，许多年前，无意间在藏书阁里翻到一本古书，上面用雪族古老的文字记载着千年前神魔的那场大战以及一些关于神的事情。昨日‘沧海潆洄’的写法，如是雪族古老的文字，则是。”
　　“春神，轻雨。”倦穹低声的接上落缨的话。
　　落缨静默了，原本以为，那样的古书，或者不过是什么人刻意写下，误导后人罢了。然而，若是不只有一个人的记载，那么，是真的么？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的抬起头，“原来，公子会医术的。”
　　未料到她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倦穹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笑了笑。“不是的。不过是曾经书上的记载，在那一瞬间浮现在脑中，才会想到那也许就是‘雪隐’罢了。”
　　“那么公子，相信那本书上的记载么？神与魔存在的真实，春神轻雨，以及那样的‘沧海潆洄’。”
　　“或许。但在真实未浮现之前，我是否相信，并不重要。不过，‘雪隐’是有解的吧？”话落的时候，倦穹看到落缨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落缨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毕竟她昨日的确是说雪隐无药可解，然而既然眼前优雅淡笑的公子也见过那样的古书，会问这样的问题其实也并不足为奇。“是的，世间凡事相生相克，纵是再毒的药也总是有解。而差别只在，我们是否寻得。”
　　“至于解药，传闻琉璃岛东面的海域，有一处被称之为幻海的地方，生长着一种名唤‘无垠’的仙草。只是从来，只见有人进去，无人返回。三年前，我本打算进入幻海，却遇到狂风巨浪的袭击。之后，”
　　“就遇到我了。”倦穹为她把话说完，却是毫无疑问的陈述句。“准备一下，我们去幻海看看吧。”说完，白衣公子轻一跃起，转瞬间踏水而过，优雅的落于对岸。
　　“公子。若是，”落璎的声音有些犹豫，“此次当真与雪璎国有关，那么，会是战争吗？”
　　转过身的时候，倦穹见到落璎一向淡漠的脸上有些迷茫的绝望，心中有些不忍，但最后还是开了口，“若是，雪璎国蓄意挑起战争，沧斫帝国，也无退缩之理。”似乎不愿再去了解她心中的想法，转瞬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落璎却是在霎那间苍白了脸色。
　　极远处的阁楼里，隐约飘来丝竹的声音，伴随着女子悲凉的歌声，断断续续的，让人不禁感到深深地哀伤，不知是什么样事令女子在清晨的时分作这样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