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索》九连环

29、第 29 章

　　二人一路穿过热闹的街市，索青绫跟在谢南庭的身后，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郊外一片山丘前。谢南庭只管在前引路，索青绫随着他向林内走去，沿着山路，一路爬至山顶。谢南庭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一处崖边。索青绫疑惑的走过去，心想难道就是这里？忽听谢南庭说了一句：“跳下去。”伸手将他一拉，索青绫猝不及防，被他扯着纵身跃了下去，却是落在了崖下一处凸起的岩石之上。
　　还有些惊魂未定，谢南庭一手拉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向下一指：“你看。”
　　索青绫微微退了一步，而后顺着谢南庭的手指极目望去。
　　近处山脚下，是良田连顷，绿浪沿绵。远处，白云环绕间，起伏的群山层峦叠嶂，巍巍壮阔，索青绫不觉胸中一荡。
　　好一片大好江山！

　　“如何？”谢南庭侧过头，向着他微微一笑，“当不当得起四个字，江山如画？”
　　索青绫回过头：“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谢南庭席地而坐，将挂在腰间的酒壶取下，放在一边，对着他招手笑道：“你不觉得从这里往下看，才真是风景绝佳么？”
　　索青绫在他身旁坐下，抬头处是一片蔽日的树荫，这块凸起的岩石，倒成了一处天然的平台，挡风遮阳，的确是处赏景的妙地。伸手执起酒壶，拧开盖子喝了口酒，笑道：“果然是处好地方，你时常来么？”
　　谢南庭点点头：“当初我无意中发现此处，若心中有不顺之事时，便会带壶酒，独自在这里坐坐。”他望着索青绫，微微一笑，“不过我带来这里的，你是第一个。”
　　索青绫喝酒的动作一顿，抬眼望向谢南庭，心中微微激荡，却没有开口，只是唇角微翘，含笑又饮了一大口酒下去。

　　“青绫。”谢南庭的声音，隔着微微的风声传来，“你有没有想过，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光阴，若得一知己，美酒相伴，逍遥一世，未尝不是件美事。何必要为凡尘俗事所牵绊呢？”
　　索青绫侧过头，轻轻一笑：“的确是件美事，可惜江山虽美，也要看是在何人手中。天下太平，才能够换来逍遥一世。你所谓的凡尘俗事，何所指呢？”
　　谢南庭微微叹息道：“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是天下间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你本可以做个闲散贵公子……”
　　“人各有志。”索青绫淡淡的打断了他的话，“你自愿意做个逍遥闲散人，我却不愿。太子既然肯让我做照宁殿下的老师，我便不能辜负他的期望。再者，照宁殿下年纪虽小，却是聪慧过人，志向不凡。”他的双眸微微一缩，笑容渐渐浮起在面上，“如果我能辅助他登上帝位，做个万人景仰的贤君，便是我此生所愿了。”
　　太子之意，也是如此。赵槿曾数次在他教导完照宁的功课后，私下执着他的手，嘱托他好好引导照宁。他知道太子身体孱弱，命不长久，这话无疑是有些身后托孤的意思在里头了。一来为报太子赏识之恩，二来为尽为师之道，无论如何，他再不可能抽身而出。
　　谢南庭……难道不是太子的至亲至信之人，为何却要劝他放下这一切，做个什么也不管的闲人？

　　谢南庭听到他最后那句话时，只觉心头微微一凉，千言万语，再也无法出口。他如何忘了，眼前这个少年，不是没有雄心壮志，却只是被兄长逼迫着，不甘心的收敛起未展翅的羽翼罢了。如今太子给了他这个机会，又岂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轻易放弃？
　　而他，能说的，能做的，也就仅此而已。
　　对上索青绫那双带些疑惑的双眼，谢南庭自嘲的笑了笑。他知道索青绫心里在想什么，以他的身份，他原应当劝他尽力辅助太子和照宁，而不是在这里泼他的冷水。
　　可是……纵使江山如画，觊觎者良多，谁胜谁负，尚难分晓。而在这之间，稍微行将踏错，便是一步死棋——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这少年去做那冲锋陷阵的卒子？
　　“青绫，”他尝试着，做最后的努力，“若我说……我说……我求的那个知己，便是你。你肯为了我的心愿，陪我做一世闲散人么？”

　　索青绫愣住了，执着酒壶的手半顿在空中，怔怔的看着谢南庭。这句话，叫他如何不动心？他几乎就要点下头去，然后张臂，将对面的男子狠狠的搂过来。
　　南庭……先对你动心的那人，其实是我，你明白么？
　　然而，他只是深深吸了口气，笑了笑：“若江山已定，我不负太子所托，一定如你所愿，陪你逍遥一世。”伸出手，他轻轻握住了谢南庭的手，“你等我。”
　　谢南庭张了张唇，垂下了眼帘。
　　索青绫不懂他的心思，而他言尽于此，多的，再不能说了。
　　只是……索青绫为何要死死的握着他的手，用那种灼热的眼神看着他？

　　谢南庭心下猛然一震，下意识的抽了抽手，却被握得更紧时，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难道索青绫对他……
　　他不由得惊慌了起来，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仔细一思索，的确句句似乎都在暗示着什么，怪不得索青绫会误解，可是自己，该怎么解释？
　　而自己对于这少年的种种心疼，不舍……真的只是出于一份愧疚，抑或是单纯将他引为知己的情义？
　　刹那间，就连一贯风流成性，从不为这些儿女情长伤神的他，也不由得茫然起来。
　　玉凝曾说他面热心冷，看来多情，实则最是无情。
　　佳人如酒，浅尝则止，这是他惯来的性子。而他……竟在不知不觉间，将其中一杯，细火慢煨，一口一口的饮进了心间。
　　理智提醒着他应当不动声色的一笑而过，从此和这少年保持距离，再不越雷池半步。
　　只是……那掌心相触的温度，那双因为抑至不住的欢喜而笑着望向他的双眸，却硬生生的，使得他默默的任由索青绫握住了他的手。
　　心绪波动起伏，长长一声叹息，咽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