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歌（日轮山城篇）》慕清凌

6、章五

　　“退下。”源明雅看着被几个中原来的毛头小子打倒在地的鬼影小次郎，冷哼了一声，摆了摆手。面前的这几个年轻人的确都是武功不凡的少年英雄，方才闯进宴席，轻松战胜小次郎，都展现了他们的过人之处。

　　可是还不仅仅只有这些吧。他斜眼看了看一旁的李重茂。

　　“李先生要不要和这几位后生过个几招啊。”

　　李重茂苦着脸堆笑，和方才完全不同。

　　“本宫才疏学浅，就不献丑了。城主阴阳术高明，想必，想必愿意和这些小子们玩玩……本宫就先行告辞了……”

　　源明雅哼了一声，没有再理睬他，起身径直走到台前，金色的眸子一弯，笑道：

　　“几位少侠武艺高超，都是可造之材。我东瀛以强者为尊，几位皆为山城贵客，不知愿不愿意和不才比试比试？”

　　“什么贵客，兀那贼子，看招。”为首的天策小将长枪一摆，便改了过来。源明雅弯起嘴角，咒符在手中翻转，便化作千万碎片四散开来。他口中默念咒印，催动咒文带着气劲冲天而去。

　　“陪着我在阿鼻地狱里尽情挣扎吧！”他高声喊道，扭曲的空气带着爆裂之力向前撕咬，天策小将挥枪格挡，却觉全身都像被禁锢了一般，而血脉贲张，连忙运气想要后退，却觉一口腥甜奔涌而出。

　　“怎么……”他心中惊愕，腿却一软，几乎要站不稳，这时，又有一股暖流传遍四肢百骸，转过头去，视线中出现了个笑靥温柔的男子，他心中一喜，方要出声，却见那个男人脸上带着和平日全然不同的笑意。

　　“小雅，还记得我么？”

　　阿麻吕似将周围几个少年的瞠目结舌完全无视，只是直直地盯着面前正催动咒印的少年，用日语说着。视线的彼端，少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可瞳中却似有某种东西崩坏了一般，迅速扩散开来。

　　源明雅咬着牙齿，内心翻江倒海，却仍必须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背后的服部的动静。从菖蒲的纹戒到他手中开始，事态便向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可自从他决定由今日之事为开端正式与藤原撕破脸开始，就已经没有了退路。可自从这个人出现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必败。

　　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不知道该为他还活着而高兴，还是为他瞳中所折射出的仇恨的光而疼痛。

　　不管怎样……不能让服部知道此人的身份。源明雅勉强退后两步。

　　“不管是谁，今日都要先过我这一关……中原的武士。”

　　“忘恩负义的家臣，果然已经忘记了当日之事么？不要紧，若你不能告诉我，我便帮你回忆一下。”

　　阿麻吕手一翻，一支信号弹飞入天际，四方便一阵骚动，紧接着主城周围浓烟四起，冲天的火焰倏忽便肆意燃烧起来。

　　“这是……”源明雅僵在原地，恍然懂了什么一样回头看着服部胧藏，后者双手抱肩，只随口道：“藤原大人前些日子得到山崎少主的消息，派我与其会合，也怪你当年铸下大错，山崎少主不能容你，便与我定下一计。就算你技艺再高超，恐怕也难逃今日天谴。如此这般，在下就把这权柄交与山崎少主，先行告辞了。”

　　他说着便一起一落，跳上背后的屋檐，随即便消失在夜空中。源明雅方要去追，却觉身后烈焰袭来，传来阵阵铁甲声。他转过身来，猝不及防，便被迎面而来的机甲龙一爪子拍翻在地。

　　“这是我从万花为你带来的见面礼，如何？”阿麻吕，抑或是说，山崎君麻吕，带着冰冷的笑，淡淡地说着。

　　“山崎……你听我说……”源明雅才一出声，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哈哈……”山崎忽地张狂地笑了起来，“亏难你还记得我啊，小雅。那么你就像你那□□的母亲那样，在烈火中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行罢！”

　　源明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温润如玉的男人，他似乎清晰地听到胸口的左端如裂帛般破碎的声音。

　　母亲……大人……

　　他脑中轰隆作响，眼前却浮现出当年母亲跪在火海中的样子。她那变得凌乱的乌木般漆黑的长发，和脸上浮现出的绝望的微笑。他瞪大了双眼，耳畔却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妖媚惑主，若是必须承担这样的罪名，就让我以死谢罪。”

　　那如同百合般清丽端庄的侧脸，在火焰的映衬下晃动着，她那冰凉的身体第一次变得炽热起来，不知道是否有温暖起那不曾火热的心。

　　源明雅看着九岁的自己跪在一片无法抑制的大火面前，恍然明白即使多年以后，无法改变任何事情的那种无助一直缠绕着他，无论他成为多么强大的武者，多么聪明的诡辩家，多么有权势的山城城主，这世上仍有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可又偏偏无能为力的事。

　　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他忽地气门大开，失控了一般挥动双手结印，释放的正是那一招“尸鬼地狱”。

　　奔涌的气劲灼烧着大地，咒符飞出，倏而幻化成两个地狱的厉鬼，与那两头机甲龙颤抖在一起，转瞬便与之同归于尽，而源明雅却脱力一般立在原地，只是喃喃地说：

　　“山崎……你何苦逼我至此……”

　　方才他还想转移服部的视线，以掩护山崎，却没想到他们早已串通一气。他踉跄一步，身上的气却似不受控制了一般，卷入烈火之中。

　　“我逼你……？若不是当年我信了你，又怎么会流落万花，忍辱负重到今天？”山崎冷冷地看着他，瞳中尽是刻骨的恨意。

　　“你一如当年那样，只笃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却从不深究对错。”源明雅咳了一口血，声音愈加虚弱，“所以……又怎么会知道事实是什么……”

　　“呵呵……”男人握紧了手中的孤心笔，弯起嘴角带着嘲讽的口气。

　　“我苟活至今，不是为了听你这般说辞的。”

　　少年看着他嘴角的嘲笑，也笑了起来，可笑声里却带着呜咽的哭腔。

　　“既然你这般与虎谋皮，不如和我一起灰飞烟灭吧！”

　　他凄凉地笑着，颤抖的双手想要重新发动咒印，耳边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施主何苦如此争斗……莫要堕入魔道啊……”

　　只是一瞬，周身几大穴道便被身后袭来的一个强有力的气劲封死，他失去了所有的屏障，顿时栽倒在地。

　　玄合双手合十，立于他身后，一脸悲愁地看着他。他却只是用尽全力抬头看着那个慢慢走过来的长发男子。

　　“源明雅，你这条狗命，是我山崎君麻吕的。”

　　意识的最后，他听到那个人在他耳边这样说着，他突然像松了口气似的弯起嘴角，意识与此同时渐渐模糊。

　　已经够了，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所以，让一切都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