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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情深至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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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空旷,几匹快马穿梭于密林之中,似有要务在身,为首那人更是一路马不停蹄,面颊上的汗水哗啦啦地往下掉,原本奔波疲惫的身影更显单薄。
主子远行一路劳累,连日下来都不曾好好休息,随从严羽终是忍不住劝道,“公子爷与那位贵人商议之事方才敲定,为何这般急着回去?”
陆鸣兀自扬鞭打马,更加快了些速度,“那日你也见过她,救治荆大哥一事,不能再拖!”
严羽但笑不语,能让公子这般一反常态的,除却荆素漪,还会有谁。
渡雪园匆匆一瞥,女子薄施粉黛,华服加身,再不是当年纵马江山,英姿飒爽的巾帼女子,荆家出事之后他原也对她同情颇多,怎料公子为她四处奔波,她却转身投了睿王的怀抱,成了他们的死对头。
“恕属下唐突,荆将军为人正直,倒也当得起公子敬重,荆姑娘……荆姑娘却未必值得你这般真心相待。”
“值不值得,我自会判断!”
眼前不自觉浮现女子那抹倔强的身影,字字锋利言犹在耳,他一直为她,而她呢?过去为瑾国那个不知名的小兵,现在为了翎国的睿王,几时也轮不到他。
嘴角涩意愈发蔓延,陆鸣不由苦笑,世人总要去飞蛾扑火一般任性一回,不论成败,素漪如是,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荆公子一事牵连甚广,公子能将他从大理寺换出已是难得,如今还要大张旗鼓地替他寻遍天下名医,恐怕是要打草惊蛇了,还请公子三思。”
陆鸣再不应他,只自言自语道,“无妨,这是最后一回。”
骏马飞驰间,连天公都要不作美意,一时竟下起了暴雨,狂风大作,雨水打在男子脸上,再分不清是汗还是雨,还是湿热的泪。
暴雨过后便是连日的阴雨,素漪连着在暖香阁将养了好些日子,身子骨好了不少,心思也愈发沉静下来。
那日与陆鸣相争虽是一时气恼,但她的字字句句却绝非一时冲动,荆家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帝王阴狠,她一己之力暂不能与之抗衡,然荆家一门忠魂不能就此作罢。
元懿恰好是助她达到目的的最快桥梁。不过是利用一些虚妄的感情罢了,只要能给枉死的大哥父亲讨回公道,她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违心?
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想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她沉沉的思绪。
素漪还未来得及回答,人已被他揽入怀中,对上元懿难得展现的满脸笑意,她又是一惊,只佯装娇羞道,“女儿家胡思乱想罢了,王爷这也要来盘问?”
“本王哪里是要问你这些,明日你我便要进宫一次,这几日看你一直郁郁寡欢,倒不如跟我说说心中有何不快?”
从病榻醒来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素漪咬牙,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嫔妾只是担心王爷罢了。”
回京之后他一直甚少在皇宫之内走动,想来也是为了避其锋芒,如今元懿主动要求面圣,明面上说是思念父皇,想必是有要事发生,她必须小心谨慎应对才是。
元懿垂下眼帘,只静静看着她道,“这不像你。”
“那这样的嫔妾,王爷要是不要?”
元懿黑眸一敛,却很快漾出一抹清浅的淡笑,搭在女子纤腰上的手微微收紧,悠悠道,“要也不亏。”
素漪身子一颤,更心安理得地靠近了些他,几乎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男人的肩上。
次日进宫摆的不过是寻常小宴,正元帝只邀了二皇子夫妇跟他们二人相聚,素漪不禁微微松了口气,或许是她多虑了。
没了外人在场,温清沅话多了不少,正元帝与她翁媳之间有说有笑,两位皇子时不时也会插言几句,一家其乐融融,格格不入的素漪便很快引起正元帝的注意,“孤听说前一阵子,睿王侧妃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元懿先一步微笑着替她应下,“素漪身子已无大碍,让父皇费心了。”
每逢有外人在场,元懿必会刻意挑些缱倦情的戏码出来,她虽一直不习惯他这样,过去念在两人有约定在身,少不得一概配合。
如今大哥死了,她竟更卖力随他一道演起戏来,素漪忽而觉得这样的自己有些可悲,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失神,她便随之应道,“谢父皇关心,有王爷照顾,素漪一切还好。”
正元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温清沅也跟着连声附和,“身子骨可是头等大事,弟妹切不可随意而为。三弟还等着弟妹替皇家开枝散叶呢!”
甚少发言的元泓递过去一记眼色,柔声呵斥道,“就你爱管闲事。”
正元帝脸色微变,忙打圆场道,“你们这些小辈别光顾着说话,要多吃些才是。”
元懿颔首,亲昵地夹了一块鱼给素漪,她素来不喜吃鱼,当着这么多双眼睛,也只能生生吞咽下去,只是鱼片尚未下肚,胃里却泛起了毫无征兆的恶心。
素漪脸色泛白了好一阵子,终是忍不住快步奔向一旁,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温清沅见状忙不迭放下筷子,连连道喜。素漪还摸不懂喜从何来,文帝已会意,笑着宣了御医来诊。
“恭喜睿王,贺喜睿王,侧王妃已怀有身孕,按脉象来看,至少两月有余。”
脑袋仿佛嗡的一声被人剖开,什么?她有孩子了?
素漪还未从巨大的震惊中回味过来,便见元懿猛然抬头,快速摇着轮椅上前,一把拽住御医的胳膊,亮如星耀的眸中泛滥初为人父的期待和难以置信,“周御医,此言当真?”
周御医又作了一揖道,“微臣恭喜王爷,此事千真万确。”
一旁的温清沅终是忍不住推了推元懿,“果然是老天庇佑,说什么便来什么。三弟这般不上心,让人如何说你,怎么现在才知道?”
“皇嫂教训的是,确实是我照料不周,回去定会好好补偿素漪。”元懿说罢便朝她看了过来,平素凌厉的目光霎时间温暖如春。
御医与素漪说了不少孕期禁忌,才放心让她回去王府。元懿始终轻轻地扶着她,那样溢满眉梢的幸福笑意,让人看不真切。
下了马车,他的手还似烙铁一般紧紧贴在她的腰上,素漪张了张嘴,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嫔妾尚能行走自如,王爷不必相扶。”
言下之意便是,你这个在外人面前不能行走自如的人,就不用担心我了。
元懿蓦地笑了,“本王扶的不是你,是本王儿子。”
素漪微微一愣,没有想到,他难得与她说笑,却是在这样的场合。
她不再坚持,左手却鬼使神差地抚上小腹的位置,那里根本还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心却不受控制地跳快了一步,她在这个世上已经一无所有,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亲人。
可元懿呢?他或许会偶尔痴迷她的皮相,可未必就能容得下一个棋子留下他的子嗣,何况这个孩子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那段屈辱的过去。
身旁男人将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眸中的冷光愈发深沉。
王府书房
门扉被人轻轻叩响,风尘仆仆的密探头领郭毅恭敬地呈了东西过来,“回禀王爷,这是大楚那边加急传来的消息。”
男人拆开信封,薄唇渐渐抿成一条线。
先是她忽然大病一场,接着从暖香阁搜出了一件脏污的外袍,然后便是他亲自去察看了暖香阁久无人迹的地道,原本两个人的脚印大多被她留下的痕迹所覆盖。
她从地道去见了谁不得而知,只是她一系列的反常之态为谁,他已心中有底。
“传令下去,大楚那边的探子,全部撤回!”
“王爷,属下等人蛰伏多日才探听到蛛丝马迹,好不容易才有了些进展,如今放弃,岂不可惜?!”
元懿冷哼,顷刻间便将手中的信件化成碎片,“既已让别人得了空子,他们便没什么留下的必要,早些回来领罪,本王尚不会对她们多加为难。”
郭毅不解他口中的空子到底是什么,他们一行人在大楚死伤无数,好不容易才从虎口中抢下人来,却又被人半道劫走,后来几经周转才又查到了那伙人的行踪,睿王却要让他们就此罢手,心中难免憋气。
“此事是属下办事不力,然如今补救,尚为时未晚,况且诸位兄弟远赴大楚劳心劳力,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王爷这般妄加谴责,未免让人太过心寒!”
补救?他只恨不得从来不曾相救。
“本王已有决断,你不必多言。”
撵走了郭毅,元懿一人独自在书房坐了许久。
阴沉的目光无意间瞥向窗外,对面的女子正娴静文雅地坐在床前,捧起厚厚的书卷细细品读。
心头不觉略过几分烦躁,他又忽而忆起那日她投怀送抱,温香软玉的情形,她水眸潋滟的娇态楚楚动人,现在想来却是龌龊至极,从头到尾,竟从未有过片刻的真心。
原来不止容貌相像,连心也是一样的毒辣阴狠。
溢满身心的怒火再难抑制,他终于一撩长袍,抬步朝暖香阁奔去。
“王爷,您,您终于能站起来了?”守在暖香阁外的烟儿一声惊呼,睁得极大的眸子中难掩惊讶,更多的却是欣喜。
素漪听到动静慌忙放下书,快步将门窗掩上,她斥了烟儿下去。
尚未察觉出来人的异样,她忧心忡忡道,“王爷怎地这般冒失,不坐轮椅就过来了?”
她虽不知他还要将腿脚便利的事情隐瞒多久,却也知道这绝对不是最佳时机。
他静静地看着她,身上仿佛有冰霜擦过,又很快展开笑颜道,“无妨,只是忽然来看看你,路上没遇到外人。”
素漪端了方才沏好的浓茶过来,有些不满地嘀咕道,“王爷又在糊弄嫔妾了,烟儿不就是外人么?”
“在你心里,本王也是外人之一吧。”
手中的茶盏险些掉落在地,素漪一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思量片刻才缓缓道,“王爷,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嫔妾有了身子?”
最初得知消息的时候,她的情绪太过激动,甚至将他通晓医术一事都忘得干净。后来细想之下很快便觉出其中不对,她进宫前几日才大病一场,太医不可能诊不出来,一切无非就是他刻意压了下去。
元懿虽是极其地淡然泯了口茶,神色却不觉凝重了几分,“以我们当前的情况,这个孩子不见得能留得住。”
果然还是不愿意。
素漪眸色一痛,一直搁在小腹处的双手很快收了回去,尽力让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一些,她勾唇浅笑,“嫔妾知道。必要的时候,让他发挥出几分应有的价值也好。”
恍然不觉是在谈着人命,何况那条生命是她世上唯一的骨肉至亲。
“本王原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孩子的。”
素漪愕然抬眸,便元懿嘴角的弧度似弯刀一般冷冽,似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尽数吞噬,像是存心试探,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憎恨。
实在是猜不透他的心思,怔忪半晌,她如实道,“嫔妾……嫔妾自是喜欢。”
只是身上的羁绊的东西太多,如今她根本无力迎接一个崭新生命的到来。
“那便好生歇息,没我的吩咐不要轻举妄动,无论是出了怎样的差池,你都负担不起!”
手臂上青筋暴起,霍霍直跳得再难遏制,再呆下去,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不会站起来将她活活掐死。
元懿转身疾步离去,只留给他一个孤冷的背影,连带将她送至嘴边的话也生生堵了回去,“王爷,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不必宠之爱之,只需喜欢到可以容许他平安生下便好。除却遥不可及的复仇幻梦,她真的很想在世上留下一份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