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太远》小珍妮

4、Chapter.4

　　2007年8月03日星期五

　　哥哥好像越来越憔悴了。才过了几天，哥哥整个人就又瘦了一圈，双腿也萎缩得厉害。
　　我自然而然地把错怪到了林绪的头上，一逮到机会就揪着他不断地追问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哥哥，为什么没有好好地伺候他吃饭，为什么没有坚持给他按摩。
　　对于我的责怪，林绪没有过多地辩驳，而是每次都以哥哥的食量小了很多之类的理由向我解释。
　　但我总觉得他向我隐瞒了些什么，常常话说到一半就开始叹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左问右问总是问不出些什么，想时时刻刻陪在哥哥身边亲自照顾他又总是被哥哥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支开，我只好暂时作罢。

　　晚上12点半。在2楼上网的我，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硬物落地的声音。
　　声音好像是从哥哥的房间里传来的。我担心哥哥，开了门就往楼下跑去。
　　哥哥房间的门紧闭着，里面依稀传来哥哥和林绪的对话声。
　　“你不能再这样子下去了，既不肯去康复中心又不肯让我给你按摩，你的腿会萎缩得越来越厉害的。”
　　“这个你不用管。反正我的腿已经没有用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就算腿不萎缩又能怎么样？”
　　“你不要总是这么悲观。只要你愿意坚持锻炼，情况总会有所改善的。”
　　“行了，不用再说了，我知道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我已经成了没有用的废人，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永远都离不开别人的照顾，再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你出去吧，去睡觉吧，半夜也不用来给我翻身了，生褥疮算什么，就算身体烂出一个大窟窿我也感觉不到，像我这样的烂命一条，早点死了才好。”
　　我在门外愣愣地听着，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么多自暴自弃的话，竟是从我一直以为坚强得不得了的哥哥口中说出来的。
　　心痛得快要窒息，却又难过得哭不出来。原来，哥哥一直只是在我的面前强颜欢笑，假装坚强。

　　我躲在一旁，等林绪开门出来，便立刻捂住他的嘴拖着他的手臂强迫他跟我回到了我的房间，然后把门小心翼翼地关好。
　　“这么大晚上的把我拖回你的房间还把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做你个头，这家里又不只住我一个人，真动起手来谁怕谁！别跟我废话，你老实跟我说，我哥他到底是怎么了？”我踮起脚来，用力地在林绪脑袋上敲了一记，“我哥他是不是一直都这样？你为什么从来就没告诉过我？”
　　“你刚才都听见了？你哥他一直都那样，从在医院的时候开始就那样。他经常拒绝进食，不接受任何康复治疗，过一两天就要发一次脾气，发起脾气来就乱摔东西，谁都劝不住。不是我不想告诉你，是你哥死都不让我告诉你，他疼你的那份心，我看在眼里也不忍心去破坏，心里想着总有一天你自己就发现了，用不着别人去说三道四的，这不，你现在不是什么都知道了。”
　　“我哥他……过得很痛苦，是吧？”想起刚才哥哥说的那些话，我的声音开始哽咽。
　　“你说呢？一个健健康康前程大好的大男孩突然就瘫痪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干什么都要别人伺候着，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换成是你你会活得快乐吗？你不要看你哥现在没病没灾的样子，其实他每天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他的身体没办法排汗，所以常常全身发热，他的背痛，从手术后就没好过，他还经常会腹泻。”
　　原来哥哥一直背着我承受着那么多的痛苦和灾难，却从来不曾开口对我说过一个痛字。
　　他总是对我温柔地笑着，笑得若无其事笑得灿烂无比，可是这许许多多的笑容背后，他又一个人承担了多少眼泪和难过。

　　用力地拉开门，我丢下林绪，一个人冲动地跑下楼来，却不敢直接推开哥哥的房间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把脸颊上残留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然后用很轻很轻的力度开始敲门。
　　“哥，你睡了吗？”我一边敲门，一边小声地问。
　　哥哥似乎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用我无比熟悉的声音说，“没有，小韵进来吧。”

　　我很难想象，我推开门的时候迎接我的那一个浅浅的微笑，要花去哥哥多少的元气。
　　我努力地说服自己，不要难过，不要哭，不要让哥哥看出来，但眼眶还是不争气地又红了一圈。
　　“小韵怎么了？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小韵看起来好象不开心，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来，小韵过来，告诉哥哥。”哥哥对我招招手。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把头埋得低低的，然后轻轻地摇了摇。
　　“小韵没有受委屈，受委屈的是哥哥。”我在心里说了一句。却不敢说给哥哥听。
　　“哥，你不用起来，小韵真的没事。小韵只是想哥哥了，来看看哥哥，一会儿就走。”眼看哥哥一脸担忧地准备起身，我连忙把他按住，然后在他床边蹲下。
　　“傻姑娘，你以为你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过哥哥的眼睛吗？你自己照镜子看看，眼眶都还红着，明明就是哭过了，还说没事。”
　　“小韵担心哥哥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担心哥哥不好好吃饭，担心哥哥不好好锻炼身体，担心哥哥过得不快乐，担心哥哥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不跟小韵说，所以小韵不开心。”
　　说完这句，我站起身来，走到哥哥床尾的位置，然后将身子微微前倾，摸了摸哥哥已经开始下垂的足尖。
　　再上面的部分，我已经不忍抬头去看。那条不时淌过几滴淡黄色液体的导尿管，始终是那么的刺眼，也那么的刺心。
　　“小韵，别这样……不是说好了，不再为哥哥难过的吗？小韵不用担心，哥哥很好，一直都很好，只是现在哥哥有些累了，小韵也乖乖回去睡觉，好吗？”
　　哥哥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虽然感觉不到我的触摸，但还是因为我的动作露出了些许的尴尬。
　　“好。只要哥哥好好的，小韵就放心了。小韵回去睡觉了，哥哥晚安。”

　　转身退出房间，关上门，眼泪再次夹杂着沉沉的心痛汹涌而来。
　　夜深人静。我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无声地说，“哥，你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