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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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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7月25日星期三
上午9点。准时按掉铃声大作的闹钟,我翻身起床。
拉开窗帘,整个夏天都不曾温柔过的阳光,热辣辣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从来就不喜欢早起,也不喜欢阳光,更不喜欢迎着热辣的阳光向外张望。
我只不过是在等一个人回来。我已经等了很久。每天每天,都在重复着这样的等待。
我在等我的哥哥,江韦庭。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的样子,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我似乎从未仔细端详过他的模样。
他在我的心里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个子很高,头发有些乱,喜欢穿各种各样的格子衬衫。
哥哥总是说我是个没有大脑的傻孩子。他说的没有错,我总是记不住事。
我记不得我的童年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在我慢慢成长的过程中,哥哥一直牵着我的手。
哥哥对我很重要。这个我在7岁那年就已经意识到了。
我还记得,那时老师要我们写一篇作文,写一个最重要的人。我毫不犹豫地写了哥哥。
但我一直不是个好妹妹。我十几年如一日地顶撞哥哥,总是很不客气地对他直呼其名。
我就这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哥哥的宠爱和呵护,却从未开口说过我爱他。
我知道我爱他。比谁都爱,比爱谁都爱。这份相濡以沫的兄妹之情,始终占有我心中最温暖最柔软的角落,从来不曾动摇过。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确切的说,有一个月零二十四天了。
自从上个月我生日那天,哥哥应我的要求带我到静亭山游玩的时候和我走散,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们说,哥哥那天看到我奔跑时掉落在山崖边的太阳帽,误以为我遇到了危险,在顺着还未完全开发好的山路向下探索准备营救我的途中失足跌下山崖,摔断了三节胸椎,下半身永远地瘫痪了。
爸爸这么说,妈妈这么说,姨妈姑妈舅舅叔叔伯伯都这么说。
但是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也没有去他们所说的那家什么医院看过。
虽然那天我确实兴奋过了头,一路跑得飞快,直到迷了路才发现原本紧跟在我身后的哥哥和我出门时头上戴的太阳帽都已经不见了。
虽然这一个月零二十四天哥哥没有打过任何一个电话来交代他的行踪。
但我就是不相信他们的话。
我的哥哥一定是健健康康的,在那所北方的大学里享受着他的大学生活,一定在属于他的运动场上挥汗如雨打着他最爱的篮球或者滑着旱冰。
往年的这个时候,哥哥早就已经带着大包小包送给我的礼物回家过暑假了。可是今年,我却迟迟等不到他。
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事情绊住了他。也许,是他那大三新交的坏脾气小女友吧。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等到哥哥回来,证实我的想法。
我还要告诉他,今年的高考,我考得很理想,没准一不小心就上北大了。
9点半。我听见汽车在家门口停下的声音,然后是一些杂乱的说话声。
闪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亲爱的哥哥终于回来了。
我飞快地跑下楼,踩着哥哥说过很适合我的粉色hellokitty夹脚凉拖。
跑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爸爸妈妈和一个陌生人一起从车上下来。
一辆黑色的轮椅和几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被搬下车,然后爸爸同那个陌生人相互配合着,从车后座上抱出一个人来。
那个人长得很像我的哥哥。但也只是很像而已。
哥哥没有这么瘦这么苍白这么憔悴,哥哥的皮肤总是被火热的阳光晒成健康的小麦色。
那个人被爸爸横抱着向这边走来,他的右臂有些费力地勾住爸爸的脖子,有些细弱的双腿在半空中使劲地晃荡,显得格外无助。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只要他不是我的哥哥,那就和我无关。
于是我冷冷地看着,看着他被爸爸抱着,妈妈护着,一路进了楼下原本一直空着但最近却突然装修得十分温馨整洁的房间。
我看到他被放在那张铺着洁白床单的新床上,然后爸爸在他背后垫了好几个枕头,而妈妈从其中一个购物袋中取出一张白色的软垫,垫在了他的身下。
一根无色透明的软管,从他穿的裤子里面延伸出来,一直连接到垂在床边的一个装着小半淡黄色液体的袋子。
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但还是有些吃力地朝我的方向晃了晃手臂,用虚弱的声音叫了声,“小韵。”
距离有点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我觉得,那一定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心里突然就难过起来,鼻子泛酸,眼眶也开始发热。
因为尽管那声音很小很微弱,我还是听出来了,那是哥哥的声音。
以前每次哥哥生病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声音,哄着我不让我哭。
我飞快地跑进那个房间,顾不得脚上的凉拖已经被我甩掉了一只。
然后我一个接一个地把爸爸妈妈还有那个我并不认识的陌生人推出了房间,再重重地关上房门。
“江韦庭,真的是你吗?”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拼命想挤出眼眶的无数滴眼泪滑落下来,“你真的是我哥吗?”
“小韵,怎么才几天,你就不认识哥哥了?我在医院这么久,也没见你来看过一次,你这个小没良心,是不是不要哥哥了?”哥哥努力地冲着我笑,苍白的脸上,却怎么也笑不出从前那份阳光。
“江韦庭你这个大坏蛋!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你知不知道你妹妹我等了你多久!”我三步两步跑到哥哥的身边,将脚上的另外一只拖鞋也甩掉,直接爬上床,搂住哥哥的脖子,“你都好久没带我去滑旱冰了,今天就陪我去吧。”
听完我的话,哥哥被我搂住的半个身子明显地僵了僵。
“小韵,你听哥哥说,哥哥已经……”
“我不听!江韦庭,你也要和他们一起骗我是不是!是不是你也要和我说你摔坏了胸椎下半身瘫痪以后再也不能走路了这种鬼话!我不相信!我一句都不相信!你现在就给我站起来,马上陪我出去,要不我从今天起就不认你这个哥哥!”
我用尽全部的力气喊完那些话,然后双手松开了哥哥,一下扑到床尾,搬起哥哥那两条明显细了许多的腿,就往地上拖。
“小韵,小韵,你不要这样,哥哥真的……”
“江韦庭我求求你,不要再骗我了好不好,从小就只有你最疼我了,现在那些欺骗我的坏蛋都不在,你就偷偷地告诉我一个人,只告诉我一个人好不好,你还能走的对不对,你一点事都没有对不对,你还能参加篮球比赛,还能带我去滑直排轮,还能陪我逛街,给我买冰淇淋……”
话音未落,我便看到哥哥的双腿开始大幅度地颤动,从裤子里延伸出来的软管好像松了,哥哥宽松的灰色运动裤上,出现了一小片淡淡的水渍。
然后是门被撞开的声音,还有爸爸怒气冲冲的样子和一个响亮的巴掌。
我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哥哥一眼。只是捂着脸跑了很远很远,跑到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看不见我的地方,蹲下来,任凭眼泪一次又一次地盈满眼眶然后成串地滴落。
我不信,我还是不信,说什么我都不信。就算我已经亲眼看到了,我也不会信。
这不过是一个漫长的噩梦,只要不断地挣扎,就一定能够醒过来。
只要我乖乖地回到房间,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哥哥就会好好地站在我的面前。
一定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