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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绚丽五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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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溢在窥视之眼中
“这是长子籍进,这是次子籍修。”成王向平衍介绍着自家儿子,神情颇为得意,他转而对平衍说道:“那两位,是平衍的弟妹么?”本来按照浒家地位,他该称呼得更客气才是。可对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毕恭毕敬,他实在做不出来,索性亲切地以名字相称。
“我排行第二,排行第三的是这位浒窟雁,而浒薄绿是小妹。”
“浒家似乎人丁不兴啊……”他随口感叹,并无恶意。
平衍点头,“十余年前瘟疫肆虐,爹娘就是那时过世,为数不多的亲戚也四散分离,如今全无音信,留下来的反倒是我们这些孩子。”
“唉……”成王抚掌叹息,“不过幸好,浒家三子个个是人中龙凤,尤其平衍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远见卓识,能掌管这样一个大家族。”
“王爷过誉。”客套客套,平衍很是擅长此道。
宴席间,籍进大王子不时会将目光飞快地扫向薄绿,若是恰巧与薄绿四目相接,他便立刻别过头去,动作夸张又刻意。
在场稍有些眼力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成王瞥了眼自家长子,又瞥了眼对面的小姑娘,年龄虽然差得大了点儿,但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浒家小妹今年芳龄几何啊?”大王子口气故作亲切,试图掩藏用心。
薄绿与浒窟雁聊天正兴,很不高兴地被人打断,一看对象,脸上染了几分轻蔑。
装亲和这一套,又不是谁都能用。老头子满脸皱纹,白发白须,他口中出来的亲切称呼很容易被人接受。籍进这么个方脸浓眉的中年人还是少来为妙,免得欲盖弥彰。
“十七。”她回答得干脆又响亮。
大王子眯眼笑,“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明珠碧玉湖玩?”
“除非大人将湖搬到我家来。”
他一愣,“哎?小妹真会说笑……这话是什么意思呀?”
“很难理解么?就是我不去咯。”她轻飘飘地丢出这一句,口气冷淡,毫不留面子。她根本不能出门,何谈游湖。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能自由走动,她也不会和这么个猥琐大叔同行。
籍进面孔一红,受不了这小女孩儿的挑衅,正要开口,却有个平静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哥,你喜欢的八仙玉果盘。”是成王的次子籍修介入了一触即发的气氛。他抬袖亲自为籍进斟酒,动作缓慢,“还是少喝些酒吧,别醉得太厉害。”
籍进拾了个醉酒的台阶,便顺势而下了。本来理亏的就是他,四十一岁的王子觊觎十七岁的平民姑娘,说到哪里都要被人笑话。
薄绿冲籍修略微点头致意,对方面色冷漠,毫无反应。
平衍一直与成王谈笑风生,两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却又都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两人是有默契的,他们的多年合作不能受些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干扰。
不过,平衍比成王更为挂心。只因为当事的是薄绿,那个薄绿。当籍修解围时,平衍提着的心才算放下些。
晚宴虽有些波澜,但总算是平静愉快地结束了。浒家侍从架着、背着酩酊大醉的富商官员们往客房去。成王喝得略有些醉意,大王子虽喝了不少,看样子却还很清醒。
平衍引路,打算带他们一家去最好的客房。谁知籍进才站起身来,便重重地仰面倒下,撞开两张桌几躺倒在地。
众人一愣,心下紧张起来,此时安抚众人的又是那个平静到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大哥又醉了。”
平衍微微蹙眉,转身喊道:“雁,过来帮忙。”对方是王子,不可怠慢。
浒窟雁看了眼倒地的王子,面露无奈,他拍了拍薄绿的肩,“你先回去吧,我去把那家伙送回房。”
“好。”她颇乖巧的样子,“你明天早上会在吧?不会出门吧?不会又让我一个人爬那屋顶吧?”
“是是。”
“那明天见咯。”她笑嘻嘻与他挥手道别,临走出厅堂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黑发白面的古怪客人不见影踪,想必是早早回房休息了。薄绿也没多想什么,独自往房间走去。
花衣的青年目送她离去的背影,眼珠中忽然闪过阵绚丽五彩的光华,转瞬即逝。顺手弄昏籍进,果然支开了薄绿身边跟着的浒窟雁。
很好……
* * * * *
薄绿缓步穿过回廊。
架设在中庭上方的回廊是连结前后两院的通道,一般浒家人来来往往都会选择这里,而不是中庭小道。
中庭据说是建庄之初就刻意设计过的,花草繁茂,特殊品种的植物可以令冬日也绿意盎然。庭院的前后两门间有一条小道连接,南江卵石整齐铺就,曲曲绕绕,硬是令穿越中庭的时间长了三倍。小道的曲绕也不是没有道理,它的名字本就叫“散步道”——不为通行、只为散步。对于悠闲而适宜的上一代人来说,在春日午后或是夏日清晨,中秋之夜或者冬日初雪之日,沿着小道散步上半个时辰再在池边小庭喝上一杯一定是不错的享受。
可惜,这一代人谁也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薄绿倒是有空有闲,可她更愿意呆在屋顶看东方青光。所以散步道成了园丁的专用道路,其他人都从架设在半空的廊道来往。
廊道的阑干略高过腰部,红木造,黑金镶,连细节也精致奢华。从这里可以俯瞰整片中庭。此时虽然只是初春,万物尚待萌芽,这儿的草叶却已是青绿一片,今夜的暗淡月色下可以模模糊糊看见枝头的繁茂。
边走边欣赏庭院的薄绿忽然停下了脚步。她眯起眼,看向面前的人。
那人不走,也不动,定定挡住了她的去路。
“籍修大人。”薄绿率先开口。她对这位二王子印象一般。虽然他为她解了围,但那平静无波的声音和铁板似的面孔令人毫无好感。
籍修没有回答。
情况有些不正常。薄绿心中开始飞快地考虑当下情形。
月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会认出他是二王子纯粹是因为那身鲜丽的衣裳。客房在南院,根本不需经过这里,可二王子却独自出现在了她面前,而且,站在黑暗中,一言不发。
风起。
吹动薄绿的长发。
她分了神。
就在那一瞬间,籍修的脸出现在她面前。薄绿慌忙倒退,靠上了廊柱。籍修有力的双手掐在她的脖颈,她试图扳开他的手指,却毫无用处。
“救……”脖子上的手收紧,她的脑中轰地一下涨了起来,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廊柱表面如同被刀刃削过一般,碎屑飞扬。籍修的脸上手上也被割裂开许多伤口,可那根本不足以动摇一个目光疯狂的杀人者。
薄绿面色紫红,手掌已然有些脱力。
籍修满脸的血痕,手指却越收越紧。他疯狂地看着眼前神志昏乱的少女,脑中不断响起“他”的命令——伤害她、威胁她,但是绝对不能杀死。开玩笑,对于嗜血的地井之族来说,怎么可能伤而不杀?
忽然,他目光一凛,全身上下掠过一丝冷意,令他不由自主地战栗。有一双眼正看着他,漆黑的,不参杂色,穿透一切。那是俯视世界的王者之眼,令所有被注视着的人屈服。
中庭的小道中央站着黑衣的流炎,除了皮肤白如月色,其他部分都如同与黑夜融合一般。他看着籍修,虽是仰视,眼神却傲慢至极,宛如高高在上的帝王。
“滚。”他轻吐一字,重重撞进了地井之妖的心里,将杀意和疯狂压至粉碎。
籍修面色苍白,不由自主松开了手。
失去意识的薄绿后仰,翻越过栏杆直坠向地面。接住她的是温暖的怀抱。
流炎揽住正好跌到自己身上的薄绿,因冲击力而仰面倒下。他暗叫不妙,果然“咔嚓”的清脆声音打破了暗夜寂静。
他抬起左臂,手腕弯曲到了不可能的角度,迅速地红肿起来。流炎顾不上自己的伤势,抬头看向空中廊道,
那里,籍修站在阴影中。
流炎的双眼能够穿透黑暗,他看清了籍修满头的冷汗,看到了畏惧退缩的地井之妖,又看到……燃烧在籍修眼眸中的绚丽五彩。这样一来,事情便清楚了。地井之妖这样只知杀戮的低等妖族不可能主动找到薄绿,也不可能想出附身人类来混入屏蔽尚存的浒家山庄。地井之妖的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指使者……就是虹之族。
籍修忽然瘫软下去,地井之妖脱离了人类身体钻入地下,一瞬间消失无踪,而那色彩也消融在黑夜里。
流炎没有追击的意思。他用完好的右手拉起昏迷的薄绿,将她背在身上,有些吃力地走着,面露无奈。
阳炎之族与人类长得相似,区别却是极大。就眼下来说,他脆弱无比的身体根本承受不起一个人下坠的重量。如果那不是薄绿,他绝对会视而不见;如果薄绿不是恰巧朝他掉落,他也不会主动伸手去接——比如他初进庄园的时候。看着薄绿摔伤自不是他所愿,可要付出骨折的代价未免也太不明智。
手腕火辣辣地疼痛,越肿越高,皮肤下的青紫肿块看起来有些骇人。流炎苦笑,人类也好,妖族也好,疼痛总是相同的。
* * * * *
华服的青年眯起鹰般锐利的眼,笑得很是愉快。他身边的妖兽喷吐着灼热气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
“找到了。”
他身边,五彩的光华流溢,与斑斓的衣物辉映,宛如幅艳丽而不流俗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