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特别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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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9月）
与唐泽遥约的这个咖啡店就在银座的中心，三越对面的花店旁。每次周末去，点单的人都排着长队，二楼也经常找不到座位。心里暗暗觉得，那地方太喧杂，可因为是她选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唐泽遥果然是个美妇人。
作为一名入行四、五年的娱记，对各色美貌的易感程度已大不如前。但唐泽的美与众不同，不是网络上隔三岔五流出的，PS感（PhotoShop+Plastic surgery）爆棚的所谓“不老”之美，而是即使她把岁月的印记若隐若现地展现给你，笑意还未及漾开，唇畔、眼角扫开的光芒便让你眼前一阵晕眩，不自觉扶一把咖啡桌的那种美。
只是听小薰说，她母亲曾经做过几年的模特，而小薰一直被我们恨恨赞为“与流川有着17cm黄金落差”的身高，给了我一定的误导，没料到唐泽只跟不足170cm的我一般高。
能得到这个访谈的机会，全靠小薰牵线搭桥。不过今天，我不是为了杂志社出稿，只是为了几个月后准备动笔的，生平第一个长篇做个热身。刚认识小薰那会儿，跟她聊起过几次小时候的事，也许在那时，对唐泽遥的好奇就在我心里生了根。
我想写的故事光靠想象会有一点费力，除了大量翻查资料，也经常找机会听别人的故事。我不喜欢把小说写得像人物传记，通常会把这些故事打碎了，放进脑中的素材积累库。这样，当它们从我笔尖流泻出来的时候，一定会是经过二次加工后，面目全非又带那么点真实味道的东西。
“要从哪里说起？”唐泽主动问我。这种瞬间打破你所有顾虑与不自在的笑，小薰虽然学得几分神韵，但与原版绝非一个级别的。
“嗯……要不要试试从最难的开始？”
“哦？”唐泽一脸期待。
“伯母当时为什么会同意嫁给唐泽先生？”话虽是一鼓作气问出口的，舌头却有点打结。
“因为撑不下去了吧……”像是要不辜负我所谓的“最难”，唐泽思考了良久，缓缓地回答道：“他既然不在了，能守护好小薰的就只剩下我。要推着拉着小薰往前走，我必须自己先离开原地。”
得知望月良祐的飞机失事后，唐泽遥有过半天的失语。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毕竟不是常人能接受的。身体与大脑所有的自我保护功能开启，将她与外在世界隔离，似乎躲在里面多一秒，对疼痛的缓冲便能多一分。用她的原话来形容，“脑中没有任何成型的想法，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温热与冰凉在脸颊上交替，直至再也分不清哪些是爬成泪痕的，哪些是新溢出的。”
六岁的小薰已不那么好随意打发，还好有浩叔在，帮她撑过了那半天。之后唐泽硬是逼自己做出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连带着良祐的那份父责也扛上了身。她几乎对小薰寸步不离，神经绷得紧紧的，这孩子一想到父亲就会哭闹到停不下来。明明自己也算不上多坚强，但在女儿面前越发不敢流露出明显的悲伤。直到那一天，小薰抱着收音机走进房间，抬起小脸问，爸爸是不是没有死？他们是不是搞错了？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城市，开始了另一个人生？
“然后，拦着所有情绪洪流的闸门‘啪’地一声裂了。”唐泽说到这里，无意识地顿了几秒，我心里也跟着抽了一下。
“大哭完那一场，人彻底清醒过来了。小薰是个孩子，可以靠DJ的声音来自欺欺人，但我不是。我不可能永远一个人分饰两个人的角色，必须先让自己慢慢往前走。”
“当时，还考虑过其他人吗？”
“考虑过。小枫跳一跳就能够到的高度，对太多人来说，也许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那时的唐泽便是一个碰壁的例子。人又长得不帅……”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当然那时的追求者跟少女时代相比，都是彼此间需要更多将就的。”
因为唐泽遥说得那么直率，我失礼地笑了出来，她倒似全不介意，“其中，只有与他在一起是最放松的，我只要做原来的我就好。有些人以为自己能做到，能接受小薰，能给我足够长的时间忘记良祐，但那只是他们以为。坦白说，那时的我对唐泽也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可如果这个世界上连他都做不到，我不知道还有谁。”
“伯母再婚后不久，就选择了继续学业，这一直让我挺费解的。为什么会在那么多年后，忽然想起重回校园呢？”
“事后回想，这个决定里包含了太多，我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潜意识。”唐泽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想给自己找个新的关注点，想探索自己还有哪些可能性，亦或者只是怀念他的一种方式，在允许我肆意想他的地方。”
“所以……那是望月先生之前任教的学府！？”见唐泽点了点头，我任由自己浸入想象中，心头正一阵说不出的感动，却被她下一句话浇灭了大半，“最现实的理由是，怎么说我也算出自学者世家，一直想要证明，自己不只是一个dumb model。”
我这才明白，这种想法竟早在她心中根深蒂固，难怪对小薰的最低学历，她有过妥协，却从未真正放弃。耳濡目染这种东西，有时候简直强大到能与基因一拼。
唐泽遥在11岁第一次为少女杂志拍摄内页，但家人一直觉得模特这行轻佻且无意义。为了证明自己并非胸大无脑，大一秋天她就选修了神经生物学与高等现代希伯来文学。选完又立即后悔，预感自己绝对会挂科，没想到最后竟拿到了B。
“考完很长一段时间，每周日我还会烧小雕像，供奉保佑成绩注水的神灵。”她这么向我解释，我不由笑出了声。
“但当我为了希伯来语课的ABC，以及神经应答的不同机制而挣扎时，朋友们却在写关于帆船的论文、编流行文化杂志。我这才渐渐意识到，为了证明什么而去做，本身就是一种虚荣。我之前当模特是有原因的，I love what I do。这不只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这是最棒的理由。”
然而，毕业后的唐泽遥没能回到模特界。当时她已年过三十，不适合再做平面模特，而168cm的身高也让她全无踏上T台的可能。之后，她开过瑜伽班，经营过一个小小的油画教室，最终开设了自己的成衣定制工作室。但无论做什么，她都会确保足够的时间陪小薰。
到这里，我长久以来的疑惑已得到完美解答——四岁之前文静到让人担心有自闭倾向，六岁时经历幼年丧父的打击，怎样的母亲才把小薰，塑捏成我认识她时的个性。
“伯母现在想起望月先生，还会觉得……依恋难忘吗？”于是，我扔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该怎么说，对他的感情像融入了血液，是生命的一部分。不用刻意去想，去忘记，但它确确实实就在那里，流入心脏又随动脉流出，不自知但周而复始。”
我一时不知该怎样接话才好。与那些被争吵、生活琐事消磨殆尽的爱情不同，断于生离死别的情爱总是最虐，最让人心塞的。可我当时的感受却不尽然。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活着的时候尚且懂得，生死相隔后不更该如此？
想念一个世间已不存在的人有很多种方式。这是我听过的，最不让人心疼，却又不禁为之动容的一种。
走出咖啡店，我目送着唐泽遥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也许爱到了最深处，也是这般。
转身，看见花店的老板娘正冲我嫣然笑着。
原本想挑两株洋桔梗的，不料刚巧没有。余光瞥到前方拉开一片温暖、耀目色谱的向日葵，萌黄、茶金及至夕阳橙，便请老板娘包了一捧。
帮我刷卡的店员姓露木，看到我文件夹外名片上的姓也有个相同的“露”字，笑着送了我一小捆薰衣草。
谢过露木，我拿着向日葵花束向车站走去，脑中满是唐泽遥与望月良祐的故事。
我要开的这个长篇是个干净温馨的故事，她与他应该不会是主角了。但若有机会，我想把他们写进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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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特别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