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背叛不止整个银河》萧咒

1、chapter

　　雅森疾步走到虹膜通行器前，微微睁大褐色的瞳仁，将自己的左眼凑了上去，嘀的一声，他的身份被证实，眼前的透压门悄无声息地移开了。
　　他走进屋内，闻到了油松木微甜的香气，这是古中国的熏香。
　　“修藤。”他叫了一声。
　　重重幔帐后藏着一张华丽的圆床，床上铺着一条淡金色的真空被，内里填满了绒毛花的种子，这种花盛产于土星的加戈达，长相类似于古地球早已灭绝的蒲公英。
　　雅森撩开白色的幔帐，这才确信真空被下覆盖着一具躯体，阔别两月，这具身躯裸露在外的胳膊已瘦得脱了形，肘骨尖锐地拱顶着皮肤，似欲刺穿，青色的筋络悠然地在臂膀上攀爬，实在看得触目惊心。
　　“贺……修藤？”
　　雅森素来性怯，他死死盯着那人脸上盖着的书籍，书皮上用古中国的汉字描着“星云集”三字，烫金的字体微微闪光，似乎有金粉在流淌。
　　他轻轻地把书掀了起来，书下的睫毛颤了颤，却是没有睁眼。
　　书页恰好翻至第七章的第一首诗：

　　主啊
　　我看见脚下的土地在皲裂
　　我察觉我的爱在陷落
　　世纪末的惩罚已至
　　我等不到最亲爱的人赴死
　　主啊

　　雅森带着气音把诗念了一遍，当他把眼睛挪向床上时，他发现书的主人，醒了。

　　贺修藤本不该睁眼，他近日来连呼吸都感觉费力，若不是雅森揭了他赖以为生的《星云集》，他都不想搭理他。
　　“修藤，短短两月不见，你怎么生了这么重的病？”雅森将书籍阖上，乖乖地放回贺修藤的枕边，“修敏说你命在旦夕，吓得我赶紧飞来看你。”
　　贺修藤微睁着深褐色的眼眸，气息孱弱，泛白的嘴唇上起了皮，他气若游丝地说：“我都不怕死……你怕什么？”
　　雅森知道他向来嘴犟，得理难饶人，安慰道：“如今科技高度发达，还有什么病看不好？即便一时找不到医治方案，我相信很快就会有了。”
　　贺修藤气定神闲地闭起眼，“我死了还有我弟继承君位，他比之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贺修藤的胞弟贺修敏也是治国之才，为人正气，处事严谨，近五年来出面主持大小会议露面宣讲各项措施的人一直是他，若不提他的官职是统领大臣，民众们定以为他才是木星的君王，银河系的六大首脑之一。
　　雅森在进来之前，被贺修敏交待过，希望他能多劝慰劝慰贺修藤，虽然他忽得不明恶疾，形体在两月间瞬时消瘦下去，一副身长187CM的高大骨架只剩下了不足65KG，用皮包骨形容再贴切不过。原本英挺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眸勉强能看。
　　雅森这么一想更是心酸，他不忍好友如此枯竭下去，说道：“这病……需要点时间来治，修敏替你应下了那门婚事，也是想帮你冲喜，为你……”
　　“好”字还未脱口，贺修藤就淡漠地打断了他：“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
　　雅森被他这么一讽，本就单薄的脸皮噌的红了，想结结巴巴解释些什么，却也心虚之极。没错，他是说客，但他也是真心实意替贺修藤着想，没想到落下个难听的罪名。
　　“我、我先出去了！”
　　“……慢走，不送。”贺修藤仍是闭着眼。

　　雅森逃也似的走了，没过片刻，又听见一阵风铃似的提示音：又有人进来了。
　　贺修藤的心脏跳动得十分缓慢，心肌似乎完全老化、松弛，犹如一尾苟延残喘的离水之鱼，施舍般的替贺修藤勉强维持他的生命。分布在四肢百骸的蠕虫们贪婪地咀嚼消化着他的血液，他的细胞，他的营养物。
　　“哥哥，”站在床边的人轻轻地叫他，“你是不是冲雅森哥发脾气害得他难过地走了？”
　　贺修藤知道是贺修敏来问罪了，眼睛依旧闭着，“你把那门婚事退了，我对谁都不会发脾气。”
　　贺修敏立即重重地拧起眉毛，他与贺修藤长得很像，但是眉宇间更透出正气，年长他两岁的贺修藤则是浑身散发着不可逾矩的疏漠之气，就好比站在王城的制高点去眺望十公里开外的蒙拉亚冰山，那座冰山常年雾气缭绕，半遮半掩。
　　“汤川家已经把汤川美惠公主送来了，她已经在宫里休憩了两日，我一直想找时间把她介绍给哥哥认识。”贺修敏克制着怒气，他毕竟不能对自己的哥哥亦是自己的君主发脾气。
　　汤川美惠是金星的公主，如今在位的君王是她的姐姐汤川光惠，汤川家是古大和国的后裔，向来保守严谨。不过到了汤川光惠这一任，许多古法都变了。金星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无法满足汤川光惠的野心，她想利用联姻手段获取其他行星的力量，这其中的候选者无疑木星是排在首位的。
　　贺修藤病重的事一直被瞒着，贺修敏见兄长病重，一直无法医治，就起了替他结亲冲喜的念头，本来好商好量，后来无疑是两人谈崩了，贺修敏就替贺修藤做了主。贺修藤多年来行踪飘忽，行事低调，淡出了公众视野，但他还是木星的君王，在治理国家上还是手段非常。
　　贺修敏无怨无悔地替他治理国事，如今他觉得自己也算是劳苦功高，真心实意替贺修藤着想还被嫌弃，实在是气极。
　　“哥，就算你真的，我是说假如，你真的病故了，总得为皇室留下血脉啊，不然怎么对得起已在天国的父皇和母后？”贺修敏忆起自己和贺修藤跪在母后病榻前，悉心听着最后一回教诲，一时间百感交集。
　　贺修藤蓦地颤了一下，贺修敏以为他是动容了，便轻轻地抚了抚贺修藤嶙峋的臂膀，道：“汤川美惠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有着大和民族特有的温婉气质，我这就叫她进来，你们可以聊聊。”
　　贺修敏快步离去，他心中惶惶不安，一面担心贺修藤的病情，一面还在替木星的未来打着算盘。

　　房间里的油松木香气更甚了，贺修藤静静地闻着，神思抽离了身体，软软地飘游在房间的角角落落。它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打散油松木的气味，微甜的气息似乎附在了一种冷硬且血腥的生物体上。然而房间的危情警报器纹丝不动，贺修藤躺在床上，真空被能够根据人体的体温智能调节被褥的温度，方才从25℃跳到了30℃，贺修藤听见细微的电子音，明白自己离死亡又进了一步。
　　那种陌生中夹杂熟悉感的氛围越来越浓，白色的幔帐在无风的房间里竟轻轻地飘动了起来，贺修藤不喜阳光的直射而早早地命人把厚重的纱帐垂挂下来。他的房间是整座皇宫里最古典的，如今的审美已经没人喜欢把古地球那时流行的风格带到新家园里，即便他们从地球上搬来也不过百年的历史。
　　高度发达的科技使所有皇亲国戚们热衷于冰冷的金属感装扮风格。幸好为了防止民众利用科技造反，六大行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的领导者签约了《银河系八大行星科技分级协约》，按阶级分配科技使用的程度。比如平民阶层就不会有高智能机器人。
　　不过……贺修藤飘飘忽忽地想到，其实贵族阶级的科技享用程度有点过高了，致使近几年来，贵族子弟中不成器的小伙子越来越多，没几个能够吃苦耐劳，三句离不开“我的机器人会替我办成的”。

　　“陛下……陛、陛下？”
　　贺修藤猛地睁眼，把差一点想凑过来叫醒他的汤川美惠吓得直退三步。
　　这个女人果真如贺修敏说的，眉如细柳，鹅蛋脸，长得很古典温婉，水波盈盈的眼里摇晃着恐惧和惊疑。
　　她一定是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夫竟然是个瘦脱形的病秧子。
　　“汤川美惠？”贺修藤打量她。
　　女人捂着心口点点头：“是我，陛下。”
　　贺修藤看着她，“现在就出去告诉我弟弟，你要回金星去。”
　　汤川美惠显然一无所知，惊讶道：“这是为什么？陛下，您不要我吗？”
　　她的楚楚动人明显打动不了贺修藤，作为一个将死之人，情爱之事自然是对他毫无吸引力，“我是将死之人，你想守寡？”
　　汤川美惠道：“统领大人说，您的病能够医治，不会有事的。您不必如此悲观，我、我还特意为您熬了一碗补汤，让我喂您喝下吧。”
　　抛开这女人柔弱的外表，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胆子，汤川家的女人果然不容小觑。贺修藤一声不吭，汤川美惠以为他默许了自己的提议，随即端起圆桌上热腾腾的补汤，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舀起一勺吹了吹，温柔地笑笑：“陛下，来。”
　　贺修藤也不张嘴，默默地盯着她看，森然的压迫感使得汤川美惠尴尬不已，无所适从，“陛下……”还没等她柔声说完，补汤的碗忽然从她手上滑脱，砰的掉在地上，滋滋的冒着滚油遇见水的声音。
　　这无疑是碗毒水。
　　汤川美惠的脸色霎间惨白，她浑身发抖地从床上滚到地上，然后瑟瑟地环抱着自己，两行眼泪流了下来，“陛下，陛下请您绕过我吧……这是、这是我阿姐的主意，我只是被她逼迫的啊，陛下、陛下……”
　　贺修藤依然半个字都不说，他对这件事心知肚明，无论是汤川光惠的主意还是汤川美惠在撒谎，汤川家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每次在星际会议上遇见汤川光惠，那个女人总是笑脸盈盈地周旋在其他四位君王身边，滑腻得像条鱼。
　　清洁机器人闪着红色的大眼睛嗡嗡的开了过来，很快把汤水碎碗扫净了，然后眨了眨红眼睛，默默地走开了。
　　汤川美惠哭了一阵，发现贺修藤根本不理她，更觉狼狈，于是只好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那股苦涩汤水散发出来的气味不多久就被油松木的香气掩盖，贺修藤为了应付先后进来的三人已耗尽气力，眼皮似铅般沉重，只一会儿便昏沉沉地睡去。
　　他呼出的气息混搅在油松木的香气中，复而又被吸入喉道，几次来回，催眠的作用更甚。他本是个警惕的人，如此却也变得松懈了。松到连一把匕首指在他的胸口都未察觉。
　　这年头已很少见到匕首这种冷兵器，人们切东西一般都用光刀，看似是一道光的东西，实则可以切开任何血肉之躯。匕首，似乎早被淘汰，锻造一把金属刀并不难，而想打造一把薄如蝉翼硬度堪比光刀的刀，确实难如登天。
　　不用这把匕首的主人介绍，只消看这把匕首轻轻一划，贺修藤身上盖着的真空被便无声无息地撕裂开来，内里的绒毛花顿时飞涌出来，似精灵般飞舞开来。这一点，就能断定这是一把精良的好匕首，毕竟真空被的硬度只比光刀低了一个等级。
　　贺修藤的真绸睡衣随着匕首的划动，也轻轻地分裂开来。
　　匕首的主人屏着呼吸，他的力道恰到好处，这一刀并没有剖开贺修藤的胸膛，只是将他瘦骨嶙峋的胸腔展示了出来，肤色偏白，能够数清他有几根肋骨。他已瘦得骇人。
　　左侧心房处似乎露着一点黑色的文身，匕首的主人略微一顿，拿刀尖轻轻地挑开了真绸的衣料，随即一个奇特的黑色文身显露出来，是一颗婴儿拳头般大小的骷髅架在一把十字架上，骷髅的模样文得极其逼真，两颗黑洞洞的眼睛好像真的在盯着人。
　　“看够了吗？”
　　文身的主人缓缓地睁开眼睛，对着眼前的青年问道。
　　青年手一缩，把匕首收回了身边，“你没睡？”
　　这一出声，清清亮亮的嗓音。贺修藤盯着他，那种不疾不徐的盯梢，好像是在看志在必得的猎物，透露出的王者之气不必言说。
　　“我当然睡了，只是正要入梦却感觉有人想非礼我。”
　　青年嘴唇一扯，抿成一条直线，冷淡道：“我不过，是来杀你。”
　　贺修藤微微勾起了唇角，这是他近两月来第一次发笑，只不过笑得并不友善，“杀就杀，还撕我衣服，不由得令我浮想，你说呢？”
　　青年倏地握紧匕首，头一次懊恼自己的迟疑，或许真该一上来就刺穿了这人。但若是直接杀了他，那定是另外一个大错误。因为，他在他身上，发现了自己绝对不能下手的标志。
　　那是他们终结所的标志。
　　贺修藤垂眼看了看自己胸口的黑色文身，道：“你是不是不能杀我了？”
　　“哼。”
　　“不必生气，你只当做没看见，继续动手吧。毕竟像我这种坐以待毙的人，最好下手了。”贺修藤堂而皇之地说道，他越是这么轻松，青年越是纠结。
　　正在两人僵持难下时，清洁机器人定时清扫程序启动了，它眨着大红眼睛滑了过来，伸出扫把扫了扫青年的脚，发现这个大垃圾难以扫动，便启动了高智能程序扫描。
　　“发现无身份入侵者，发现无身份入侵者，发现……”
　　它一叫唤，房间内的警报器便亮了，瞬间把危急警报传到了皇宫的角角落落。
　　青年一瞪眼，看着贺修藤，后者半眯着眼，嘲讽地一笑：“赶紧吧，还有半分钟他们就会全部冲进来了。”
　　青年想也不想，直接出手拖起了贺修藤的身体，高大的躯壳重重地跌在青年身上，他手无缚鸡之力，任凭宰割。
　　青年背着他奔出房间，看见长长的金色长廊那头，冲过来一群卫兵，于是转身踩着阳台的栏杆，猛地跳了下去。
　　贺修藤被他背在背上，眼睛被冷风刺得睁不开，还以为两个人都会坠楼而亡，没想到身下忽的一弹，竟停住了。
　　贺修藤枕在青年并不算宽阔的背脊上，佯装诧异道：“原来你是开飞艇潜入皇宫的。”
　　青年看见一堆飞艇正朝自己冲来，赶紧拧紧把手，猛地冲上了云霄，宏原子透明罩徐徐地从飞艇底部展开，三秒钟后完全罩住了飞艇上的两个人。
　　“你真——”
　　“闭嘴！”青年终于恼怒地低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