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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囚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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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骥和陆筱卿眼见着临渊终于醒过来的时候,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临渊眼里空空荡荡,没有倒映着任何东西。他脸上亦没有表情,只盯着苍白的屋顶,沙哑着开口:“我昏迷了多久?”
陆筱卿立刻答道:“你已经昏迷一整天了。”
临渊点头,没有再说话。
陆筱卿继续道:“皓王已经派人去找过容昔的尸体了,说不定容昔他还没有……”
临渊听着,淡淡地转头看了陆筱卿一眼,陆筱卿被那空洞如死人一般的眼神扫过,居然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
赵骥不明就里地接着陆筱卿的话说道:“我听士兵们说你们走的时候子陌还不曾短期,既然子陌的尸体还没找到,他说不定还没有死……”赵骥声音越说越小,在临渊死寂的眼神中再没有底气。
“子陌他死了。”临渊嘴角慢慢地咧出一个笑容来,与平日里无甚不同,却又大不相同,再度重复了一遍,“他死了。”
赵骥一呆:“陵远,你……”
“他死了,已经死了”临渊机械一般再度重复了一遍,复又惨惨笑了一声,“若是他没有死,我们又怎么能平安坐在这里。”
赵骥和陆筱卿面面相觑,不明白临渊这句话什么意思。
临渊重又转头看着屋顶,慢慢闭上眼睛,眼前满是交错着他与容昔与青麓见到最后一面的样子。
容昔说得没错,他其实早就知道容昔若是死在那里才是最为万无一失的。可是他难道不曾说过,让他想都不要想么?
青麓说得也没错,他其实只是不敢面对而已。
赵骥见临渊如此,他本就不擅长劝慰别人,一时也没有话可以说。正好有传令兵进来:“报,尚未有人来袭。”
赵骥如蒙大赦一般起身,对着那传令兵点了点头:“继续全神戒备,随时准备迎击追兵。”
“不用全军戒备了。”临渊语气平淡地突然插了一句,“追兵不会再来了,正常巡视就好。”
赵骥诧异地回过头:“陵远……”
“追兵不会到了。”临渊神色苍白,极慢地从床上榻了起来,伸手抓过衣物,再度重复了一遍,“这是子陌用命换来的时机,大家休整三四日,准备总攻苍山。”
赵骥伸手去拦他:“魏二,你身体还很不好,先休息着,军务有我和皓王在,你放心好了。”
临渊面色如死,忽地抬头问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阿贞也死了,对么?”
韩贞?赵骥一怔,立刻回答道:“没有没有,阿贞他挺好的……”然而赵骥眼见着临渊眼神空茫全然不相信的模样,声音越说越小,怔怔地住了口。陆筱卿见状赶紧接口道:“陵远,阿贞他真的没事,他现在只是心情不大好,因为只是他喜欢的那个校尉死了……”
韩贞参军的理由临渊多少也猜得到一些,韩氏素来皆是文官,哪里上得了战场,最后硬是要派,也不过是派出了女婿容昔。韩贞闹着要参军,被韩公韩世勋关起来,又被容昔偷偷放出来,千里迢迢赶过来,不过是为了他那个在军营里的心上人。
如今听到这一场恋情的结局如此,临渊倒也并不太意外,只默然披好衣服向外走。赵骥没说话,他自己也清楚,如今这个时候,麟州一战幸存下来的人不过五六成,混在士兵之中的韩贞自己能保住性命已经很不容易了。
正如临渊当年对杨思恒说的那句话,如今这个时候,谈及爱情,也太过于奢侈了。
临渊披着外袍走进议事堂,径自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语调平淡无波:“战报呢?拿给我看。”
小痴抬头看向青梵,青梵点头:“拿给他看,他自己不要命了,我在乎什么!”
于晟走过去给他诊脉,临渊顺从地伸出手,任凭于晟把过之后无声地摇了摇头。
“子桑有知和谢瀚如今已经动身攻打伯岐了么?”临渊问道。
青梵微微昂着头回答道:“谢瀚已经从东边进攻伯岐吸引伯岐驻军的注意了,子桑会等东边战事正酣的时候从背面直接渡过淮水进攻伯岐,而我们比他们稍微晚三两日便也该正面进攻苍山了。”
临渊点头:“这样便好,我来细分兵力,皓王要一起讨论么?”
青梵嘴唇动了动,道:“你随意吧,我相信你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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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低沉、宛若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持续不断而令人难以忍受地响着,青麓有些神情恍惚地木然瞪着牢房门口漆黑无边的黑暗。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想来应该是一个由著墨最为擅长的结界术造出来的异界,只要找不到门,或许是一生一世都绝不可能逃得出去。
亦或者这个异界根本没有门?
这里的时间流动也不知道与外面的世界是否一样,不过一片看不见底的黑暗之中,青麓也并不能感觉到过去了多久。
“清愁”不断抽干她的灵气,再兼之饥饿而脱水,嘴唇干裂,力气被时间一丝一丝抽干,即便青麓再是如何不愿意,终于也在这肮脏污秽的牢笼里跪坐了下来,膝盖前深蓝的长衫浸在脏水里,颜色愈发厚重宛若无法调开的墨汁一般。
牢外一片黑暗而没有光,没有天日,没有星月,没有那个世界可以看见的一切,那个临渊所在的世界。
或许她这是真的快要死了吧?即便不是真的死去,被永生永世困在此处,许也是死亡的一种。青麓不甚确信地想着,究竟还要过多久,她才会到达濒死的状态,册木的冻结机制才会启动?
不知何时,铁链声愈发逼近,亦不知何时,黑暗中有刺眼的绿色光芒,有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越过那重重死气,几乎是铺天盖地般压了过来。
那样迫近的生气慢慢浸润了青麓近乎油尽灯枯的身体,青麓的眼神慢慢地再度有了焦距。
青麓终于抬起头看去,囚室外面,立着一只异兽。
那是一只,绝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异兽。
那只奇异的巨兽只有三足,身形似豹而脸似獒,三只肌肉健美的腿迈着优美而奇特的步伐走来。
那样美丽的皮毛与异常凶恶的长相,明亮而清澈的眼睛,极端锋利的牙齿与暗绿色的垂涎,脖子上挂着的沉重锁链,让这只异兽看起来异常扭曲。
更不必说那几乎翻涌而出的生气,与沉寂于那生气之下暗流汹涌的死气。
生气,死气,诡异的平衡。
它身上,布满了与活死人身上一模一样的紫黑色花纹。
青麓的眼神陡然亮了亮,骤然明白,这只异兽,就是活死人的原因,那浩瀚的生气与死气的源头。青麓甚至无比迫切地想着,若是在这里杀掉这只异兽,必定就能毁了活死人的源头。
异兽自然不明白青麓的想法,只是盯着青麓看了好一会,青麓微微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异兽,直到异兽忽然发出阴沉低哑却又乍听起来很是沧桑的声音:
“居然在囚室里,又建了一间囚室,真是无趣的凡人。”
青麓心惊,显然是没料到这只异兽居然能说人话。随即她立刻醒悟了这句话的含义。
囚室里的囚室,是指这一间的话,那这个异界本身就是更大的囚室。而这个囚室是用来做什么用的,不言而明,自然是囚禁这只异兽。
异兽,被用来制作武器的异兽,居然是被囚禁着的。青麓皱眉,如此的生气死气,究竟是谁能够囚禁它?这只异兽并不可能被凡人囚禁利用才对啊?
青麓忽地想到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可能性,把柄,这只异兽对囚禁它的人投鼠忌器。
它有什么非常在意的东西吗?青麓心念急转,一时没有说话。
那异兽再无兴趣盯着这间囚室看下去,转过身去便再度离开,青麓踉跄着起身刚想喊住它,只见那异兽尾巴轻轻一甩,青麓四周的囚室便轰然坍塌。就连身旁点星的烛光,都忽地碎裂成点点光片,坠.落一地,渐渐熄灭了下去。
束缚着她双手的“清愁”被碎石打断,青麓活动着双手,努力向四周看去。
黑暗中,眼睛终于慢慢适应了没有光源存在的黑暗。那异兽隐没于暗影中的身形也在那双眼睛微弱的光芒中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
“年轻的巫祝,请不用惊讶,”那异兽生硬地道,“若是你在黑暗中被囚禁数以千年,也必定如我这般难以忍受蜡烛那过于强烈的光辉。”
说着,那异兽径自趴下,它脖子上锁链互相牵扯的声音慢慢静止,四周又是一片寂静。不多久,有轻微的纸张声翻动的声音响起,青麓才恍然大悟,这只异兽,居然是在黑暗中看书。
“尊贵的异兽,”青麓如是称呼它,“我冒昧问一句,你在此囚禁了多少年?”
异兽转头,显然不甚有聊天的兴致:“我也记不清楚究竟多少年,或许也有千百万年了吧。”
青麓见那异兽并不太想说话,也值得安静地盘膝坐在它身旁,随手捡起一本书,就着自己手中施术放出的微弱光亮默不作声地看着面前的书本。
那异兽似是很是享受这样静默的时光,无声无息的甩了甩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