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4]旧诗》柳外断虹

1、大雪×蝉

　　雷州很少下雪。
　　大雪开始下的时候，不太早也不太迟。他听见孩童惊喜的声音，却只是倦怠地坐着，从窗户看棉絮一样的雪飘落，心里想着，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加寒冷，这也意味着也更加难捱。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鬓发苍苍，感觉□□越发老朽和沉重。尽管屋子里烧着暖和的碳，依然有冷风钻进他的骨头缝里，或许那不是冷风，他无从分辨，眯着眼睛，打起了瞌睡。
　　他睡了很长时间，醒过来的时候大约是日暮了，窗外积起了厚实的雪。
　　屋里依然很温暖，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红色的炭盆火光下，他半边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他并没有察觉这一点，只是打了个哈欠，疲惫，暗淡，且无趣。
　　半梦半醒的时候，他听见蝉鸣，一声声十分悠长，让人错觉自己身处盛夏。这当然是幻听。
　　但是蝉鸣锲而不舍地响着。
　　大雪继续下着。有几刻风雪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蝉鸣，他终于确定，那的确是一只蝉在叫。
　　他竟有些羡慕那只蝉，就像羡慕所有年轻的、一意孤行的人。
　　而他也曾那样年轻过。
　　他也曾有过健壮的身体，乌黑的头发，做过不少大事，其中有一些他得意至今。
　　有很多人告诉他他的身手和从前一样好。他还不至于老到分不清事实和恭维，但他依然对说这些话的人点头微笑，就和他年轻时一样。
　　不，或许不一样。
　　他想起年轻时候，记忆有些模糊了，但他还记得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孤独的、一个人。
　　没人愿意靠近他，除了从小照顾他的福伯。
　　他很有钱，雷州大半的产业都在他手中，那个时候他还是少年，已经是雷州的刺史。但这些换不来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有一阵子他以为他不在意这个，他被教养的很好，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得不到的东西，他挥挥手就自动掉落到眼前，他以为自己已经得到足够多。
　　他错了。
　　心永远在叫嚣着不满足，告诉他比世人都贫穷。
　　大雪还在下，他中断了对往事的追忆，费力地想要站起来，脚却在不停颤抖。胳膊上的筋肉都松弛了，他还记得自己一剑削断合抱粗细大树的场景，那已经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冰天雪地里，蝉声嘹亮。
　　他想起了六月里的烈阳，暴雨，大风和闪电。
　　这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他一生经历得已经够多。
　　但最关键的那场细雨，只下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