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小木乃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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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的喧嚣声并未传到这里，在奥之岛夜间的狂欢派对之下，也有一处地方早已陷入静寂。
卧室的一角透出橙黄的烛光，迦叶正在写信。桌上盛信的木匣子里满满当当装着斑给她的来信。匣子从原来的空空如也，不知不觉越叠越高，再过不久，感觉就要装不下了。
【正如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样，虽然奥之岛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但至少我住的地方还算安定，一旦入了夜，我也少有出门走动，安全方面不用担心啦。】
此前离开出云国的时候，斋藤白沢这样建议她：“如果你还没想好下一个去处的话，我倒可以推荐一个，只不过……”他踌躇地看了她一眼，面有难色。
“有什么不妥的吗？”
“虽然我觉得，如果从那三个国家入手可能会容易一些。但是，奥之岛嘛，不太适合女孩子去啊。”
走在上野、丰前、丰后的任何一块地方，外乡人总是会引起人们警觉的，但只要提及“与岛同眠”，这就像是一个隐晦的暗号，不仅能使这种潜在的敌意消弭殆尽，也会让许多男人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奥之岛是夹在上野国、丰前国与丰后国之间的一座由泥沙冲击形成的岛屿。对于奥之岛，三国的态度是一致的，没有占领的必要，因为这不仅会分去大量的人手，而且岛屿本身毫无战略意义。多亏于此，奥之岛得以作为中立地带而存在。
自古以来，奥之岛就以花柳街闻名，整个岛屿都是一个巨大的寻欢作乐之地。三国分立后这个传统仍旧保留了下来，甚至融入了新的时代特色。三国都有桥梁通向该岛，客人们入岛的时候，守卫会发给一张遮住半张脸的彩色面具。因此人们在岛上可以不问国家出身，就算是仇人见面，也未必能够认出彼此。
每夜盛大的狂欢之下，人们忘记忧愁，忘记身份，忘记第二天必须面对的一切，只放肆地沉溺于温柔乡中无法自拔。多少人在艺伎的身上花光了毕生的积蓄，旧的客人带着失意离开了，但仍有衣着光鲜的新客人前赴后继地涌来，巨大的销金窟从来不缺乐意投资的金主。
岛上的所有经营，都是围绕花柳街服务的，饮食店、旅店、服装店……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在为这个巨大的产业服务。连年来的战乱并不缺乏流离失所的女子，或被迫或主动，她们都聚集到了这里。
这样的现状迦叶在上一封信中已经给斑描绘过，这次她不再重复，只是添上了些新的情况：
【我现在在一家名为“柒染”的和服店工作，每天的工作主要是给各个“阁楼”送去新出的衣料样品，如果有买主愿意下单的话，记下她们的尺寸和要求，再带回来制作。】
迦叶不愿意写出艺伎馆这样的字眼，因此只以“阁楼”作为替代。
【虽然往来于“阁楼”的次数比较多，却没什么危险，岛上从晚上开始对外营业，而白天的时间，则是我们这些生意人出没的时候，不会撞上的。】
艺伎们的生活非常单调，几乎没有个人时间。她们伺候客人直到凌晨，热门的艺伎往往半夜3点都不能入睡，而她们早上9点就必须起床，练习琴艺、花道、茶道、舞蹈等各种能够讨得客人欢心的技艺。过了午时，她们则开始沐浴、打扮，就连将整套和服穿戴整齐都能耗去一个多小时，更别提此前繁复的妆容和发型所需花费的时间。待得她们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也差不多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在艺伎们紧张的每日生活中，只有那些有名的花魁才有资格在上午腾出一小段空闲接待像迦叶这样的和服制衣师，而其他低等级的艺伎，连选择自己服饰的权利都没有。
迦叶他们居住在远离花柳街的长屋。暗中支持着花柳街经营的人们都聚集于此。白天忙完了生意上的事情，除了晚上要供应酒水、料理的人家仍不得息，大部分人们都是遵循着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的原则，生活倒也颇为规律。
邻里之间都是经过一番调查，老老实实的生意人，故而迦叶住在这里，倒当真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这时阿蝉打开门：“师傅，我把药端来了。”
迦叶放下笔，招呼她进来。阿蝉刚刚过完十三岁生日，看上去已经完全是个大姑娘了。她一直蒙在眼前的黑纱不见了，正露出一双水润的大眼睛，而她的耳垂上，坠着两片异形的耳饰。凑近看才能发现，那是将符纸塑封后做成的耳饰，而每张符纸上，都用盈盈小楷画着复杂的咒印。
当初在决定前往奥之岛的时候，迦叶就打定决心要将阿蝉遣回沧国了。且不说阿蝉现在的能力已经安定下来，自己再不用时时从旁关照了，光从阿蝉的能力本身来说，她是最不适合前往奥之岛的人选。
阿蝉的听力覆盖范围太广了。此前她时时都佩戴着能够帮助她进行回声定位的手环，也是为了让她将注意力集中于近处，而不受远方声音的干扰。然而这种措施并不是绝对的。只要她一放松警惕，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就都会汇聚到她的脑海，对她的意识产生巨大的冲击。
这在一般的环境下可能不会对生活造成太大困扰，但奥之岛却不是什么一般的环境。想到花柳街夜间的光怪陆离可能会不受阿蝉控制地进入她的脑海，迦叶就觉得非常可怕，她才刚刚十三岁，怎么受得了这个？
但是阿蝉竟不是一般的执拗。在已经被护送回沧国的情况下，她竟然克服了敬畏的情绪，直接求到了自己的继父，留守沧国的军师永仓清次头上。感念于阿蝉的执着，清次又将她推荐给了花开院秀吉。秀吉这些年一直专注于阴阳术的实用开发，倒给他捣鼓出不少有用的玩意。之前他们之间联络用的通信式神是一个，现在阿蝉耳垂上戴着的能力抑制符又是一个。
阿蝉戴上这种能力抑制符，就完全阻隔了她的听力强化能力。但这还只是个未完成品，所以在断绝了她的超能力使用之后，竟连正常的听力也被阻断了。然而阿蝉觉得这也没关系，她终于可以摆脱黑纱的束缚，再一次使用起自己的眼睛。当阿蝉睁着明媚的大眼睛，再次回到迦叶身边，向她说明自己一定会起到作用的时候，迦叶也再不忍心撵她回去了。
“辛苦了，去给那孩子换药吧。”迦叶缓缓说道，以让阿蝉看清她的唇语。
仍在昏睡中的男孩被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他将自己牢牢裹在被子里，像是经历着什么噩梦。
阿蝉将药水用刷子蘸着，轻柔地涂在男孩的脚底。当初他的脚底伤痕累累，不仅血痕交错，甚至还有嫩肉翻出，伤口中夹杂着细碎的石子砂砾，处理起来着实费了不少功夫。就算现在看起来，伤口处仍然狰狞可怖。
男孩梦中受痛，额间骤然泛起冷汗，却仍然未醒。迦叶抓住他伸出被窝乱抓的小手，给他擦汗：“没事了，没事了，忍一下啊，痛痛很快就飞走了。”
阿蝉涂完了男孩脚上的伤口，换了一种药水，挪到男孩身旁。迦叶将男孩半抱着坐起来，将他脸上缠着的绷带一层层解开，示意着阿蝉给他上药。
阿蝉看着男孩脸上如鸡蛋般光洁的肌肤有些迟疑，她不明白为什么男孩明明脸上没受一点伤，迦叶却要给他上药，还将他的脸整日用绷带包得密不透风，完全遮盖了原本那么可爱的模样。虽然她也觉得对着男孩子用“可爱”可能不太恰当，可这孩子的脸比她见过的任何女孩子都好看，阿蝉觉得凭借自己贫瘠的词汇，也找不出比“可爱”更好的单词了。她知道迦叶做事必有缘由，因此她虽深感疑惑，仍照着吩咐做了。
上完药，迦叶又用了一卷新的绷带，重新将男孩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两只眼睛和鼻子嘴巴，看上去活脱脱像个小木乃伊。
看着男孩苍白地毫无血色的面容，想起他曾经受过的磋磨，迦叶忍不住在信里写道：
【就算你不说，我也不想在奥之岛久待，这种地方要是消失掉该多好。】
她一向言辞委婉，这番用到“消失”这个字眼，已经是极端出离愤怒了。
第二天，男孩终于醒了。睁开眼的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昏暗的地下隧道，但随后他发现，这里是截然不同的地方，只是因为昏暗的环境给了他这样的错觉。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睡在他身边的迦叶从浅眠中惊醒，她摸摸男孩露出来的小手，“感觉还好吗？”
男孩浑身一颤，随即抱着被子退行至墙角，警惕地看着她。
“我们看到你倒在雪地里，就把你抱回来了。放心吧，这里很安全。”
男孩并未因迦叶的话而放松下来，他张了张口，喉咙里只发出一阵“嘶嘶”声，他不禁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摸了摸喉咙，再次努力之下仍吐不出半个字。男孩露出惊恐不安的神色，他失语了！
“没关系的，我想。你惊吓过度，又刚刚醒，可能是会出现这种情况的。这几天先好好休息吧，会慢慢好起来的。”迦叶这样安慰他，可她心里却不太相信自己的话。男孩不能说话很明显是一种创伤后遗症，究竟能不能治愈，心理上的阴影，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消失的。
男孩还未从自己不能说话的打击中缓过来，他就摸到了脸上的绷带。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一触之下大惊失色，整张脸竟全是绷带。他不由地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向迦叶。
“对不起，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你脸伤得很重，暂时不要碰它比较好。”
男孩的思绪有些混淆了，他明明记得伤到的是……总之，他并没有伤到脸的记忆啊。有没有镜子？男孩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对不起呢，我想现在还是不要看比较好。”迦叶露出抱歉的神色。
虽然没有受伤的记忆，但他脸上的刺痛和对方惋惜的神情却不似作伪。男孩非常清楚，若是他的脸还完好无损，对方绝对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毕竟就是因为这张脸，他才会……
男孩终于相信自己的脸受了严重的伤，他噗噗落泪，这是个多好的解决办法。若是自己早点做出觉悟，毁了这张脸，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还连累了哥哥……想到哥哥为了让他逃走，永远地留在了那阴冷潮湿的地下隧道里，他就恨不得死的是自己，没有了哥哥，他一个人又该怎么活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小木乃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