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流凡

1、二平

　　二平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我从来不知道，我记忆里唯一能想起她的名字，就是二平。
　　二平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比我大很多，妈妈说她和我四舅妈是同学，所以已经不适合用姐姐来称呼她了。但印象里她好像一直是二十岁多点儿的样子，长得不难看，但也不能称之为好看。
　　据说二平以前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她高中的时候考上了我们县的重点中学，也便是我后来上的高中。想想，一个九几年从乡村凭自己本事考到城市上重点中学的女孩子，非常不简单。毕竟即使我后来考上这所高中的时候，来自我们村子与我同届来这里上高中的也不过五六人而已。而当我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上大学很久了，而那以后，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也便没有了尝试着摘掉有色眼镜再去看一看她。
　　至于我一直所认识的那个二平，她，是个神经病。并不是讽刺，她确确实实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记忆里面的二平一直蹲在她们家门口，我小的时候便是如此。我们路过的时候，经常会咧嘴一笑，不说一句话。但我们都很怕她。当然，我从没有像其他小伙伴那样成群结队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起大喊：神经病！然后拿石头丢他。不是因为我不想，而是因为我们是邻居，爸爸妈妈不让我那么做。但现在回忆起来，更重要的原因应该是我不敢吧！因为我那个时候经常可以看到她跟路过的狗打架。她拿起路边的石头，手掌那么大，有的时候会是砖体，追着那些狗打。那些狗都怕她，而我，也怕她。
　　真正开始去认识这个人大概是我上高中时候的事了。那天星期天，我从县城回了老家。应该是夏天，因为妈妈只有在夏天的时候才常常搬到老家去住。那天，在离家老远的地方便看到我家巷子口站着很多人（二平家就住在我们家巷子口）。还停着一辆很新的车和一辆不新不旧，但擦的很干净的车，上面贴了喜字。像是婚车，但看上去颇为怪异。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但究竟为什么，却说不上来。走近了才发现，原来二平她们家办喜事。不过这喜事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喜事。那时候我们村子里办喜事一般都在自家院子里弄几个炉子，摆几个或十几个大桌子，亲朋好友过来吃个饭，讨个喜钱。只有比较有钱的人才会在饭店摆宴席的，至少我知道，二平她们家的条件是肯定不会去饭店的。但那场婚礼的怪异，却完全违背了我一向的认知。倒不是她们家发达了一样的大摆宴席，而是除了门口两辆婚车和大门上贴的喜字，我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办喜事的样子来。这是多么寒酸的婚礼啊。
　　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二平的婚礼，现在想想，大概那时候我的潜意识里二平压根儿就不会出嫁一样，天天蹲大门口，有狗路过的时候，除了追着打便是不追着打了。
　　我站在巷子口，跟邻居聊了会儿才渐渐明白了情况，原来二平的家人给二平找了一个人家，男的我也看到了，除了走路不稳眼睛看上去斜了点儿以外并没看到有什么不好，好像还挺开心的样子。心里有点儿想不通，便问邻居才知道，男的，是小儿麻痹症。我当时并不是太清楚这个病症，但也并不是完全不了解，知道是一种很不好的病，但也仅限于此。看着男的一颠一颠走路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好像很般配，也便没有多理会，准备回家去了。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突如其来的哭声又把我扯了回来。只见二平的家人和男方的家人驾着她走了出来，她一路哭着，喊着，撕打着旁边的人，叫着我不嫁，我不嫁。二平的弟弟被二平一脚踹到了地上，二平挣开旁边的人，正要跑，又一个人跑了上去，抱住了她，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忘了到底几个了人了，反正是好几个人上去才好不容易控制住她，然后把她强推上车。然后新郎很开心的跟着上了车，然后跟二平家人摆了摆手便一溜烟的走了。
　　正当我被这婚礼的一幕惊呆了时候，二平的家人对周围的邻居挥了挥手，叫大家散了。然后大家似乎也像刚刚看完一场闹剧一样，三三两两的都走了。
　　回到家后，我跟我妈讲了这件事，说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婚礼，最后还要把客人都赶走。妈妈说，那能怎么办？难倒你觉得一个正常人会娶她吗？还是说她一辈子不用嫁人好。你看她们家日子过的那么紧，她又那样，她爸妈都六十多的人了，靠那几亩地，哪儿能负担的起。我说那她兄弟呢？妈妈接着说，哪有妹妹跟着哥哥弟弟过一辈子的。而且你看看那哥俩儿，他们养活他们那一家子还难，哪顾得上。
　　之后，我也便不知说什么了。慢慢的也便忘了这件事了。
　　直到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又一次回家的时候，又看到二平蹲在她们家门口。路过的时候，她咧嘴对我一笑，一如我当初年少的时候。我怔了怔，不知说什么，便回家了。
　　回家后，妈妈告诉我说，她跑回来了。她寻死觅活的，那家也没办法，就让她回来了。我想了想，好像这样也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坏，也便把这件事遗忘了。
　　直到有一天，我回家，正巧碰上二平，她指着不远处的我四舅妈说：“上学的时候，她还不如我呢！”好像很是伤神的说着。我瞅了瞅远处的四舅妈，又看了看二平，一脸的不相信。她接着说道：“我那个时候是好学生，她什么都不会，我没骗你。”我还是不信，不理她便回家了。也没有问过我四舅妈，也没问过我妈。又不知过了多久，我跟我妈聊天的时候，说起了我们家这么多年来的那些老邻居，说着说着便讲到了二平。妈妈当时叹了口气，说道：“她跟你四舅妈是小学同学，她那时候很聪明，高中的时候就是在你们高中上的。”我当时很不信，说道：“怎么可能？她是神经病啊！”妈妈继而说道：“她又不是天生就是神经病。”我突然才意识到，似乎二平之前跟我说过的都是真的，而我也第一次试着开始换一种眼光看她。母亲接着讲到：“她上高中的时候，喜欢上一个男孩子。爱的很疯狂，可那男孩儿一点儿也不喜欢，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疯了。哎，可惜了。”说着，又开始教育我不要过早恋爱，会影响学习什么的。我一看苗头不对，赶紧便闪人了。
　　而那之后，我便上大学了，大学之后，便很少回家了。即使回家，也再没有见过她。倒也并不是觉得一定要见到她，或者见到她怎么样，只是一直觉得这样一个爱的疯狂到真的疯了的女孩子，我真的，的的确确只见过这么一个。到底怎么样深沉的爱会把一个人变成这样。后来，我突然想到二平婚礼那天，四五个大壮汉都按不住她的样子，想到她那天撕心裂肺的呼喊，想到她踹出去的每一脚，挥出去的每一只手。继而想到她那一刻的心情，那颗被爱早已撕成碎片的心，在那一刻是多么的支离破碎，或许，那一刻她对家人也变得不再相信，她在这个世界早已找不到温暖。她努力着，挣扎着，守护着自己最后的心。然后，我又想到了她寻死觅活的方式结束了那段荒唐的婚姻，想到她之后对我的咧嘴一笑，我想，在最后的那一刻，或许她在向我这个路人展示着她的胜利，告诉我，她还在守护，守护那，属于她，一个人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二平是我的一个邻居，只是很久以后才发现，这样一个精神病人竟然如此的守护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