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晚钟》我司

62、人言可畏

　　朝中流言四起，言说当今皇上，以前的福王殿下，身份甚是可疑，当日洛阳城破，福王被李自成所杀，福王一家作鸟兽散，乱世之中，他能存的一命实属奇迹，而后又与邹王妃等家人失而复聚，更是叫人拍案称奇，童妃一案，众臣议论纷纷，朱由崧初见众臣之时，只以印章作为信物，福王家中旧仆大多已死，此事死无对证，如果有人冒充福王殿下，也不无可能，况且这个福王殿下，无论相貌品质、行事作风，从里到外，并没有半点老福王的影子，倒是他哥哥思王朱由思，更像深宫养大，养尊处优的世子。
　　深秋，应天今年的秋，是凉的。
　　思王喜欢酒、喜欢美人，天下那个男人不喜欢美酒美女了？在很多人眼里，有点小缺点的男人是可爱的，更何况思王殿下还有许多显而易见的优点，比如，他写的一笔好字，比如，他弹得一手好琴，作为世袭贵族，他白胖康健优雅的体态，怡人的笑容很快的便和留都上流氏族打成一团。群臣眼里的皇室，正是他这个样子，而弘光皇帝朱由崧，谈起养兵、练兵颇有心得兴趣，这让应天这帮骄傲的老臣很是惶恐，让四镇总兵有些无所适从。
　　“皇上，思王跪在殿外已经一个时辰了，奴才瞧皇上忙着，未敢禀报。”
　　朱由崧自一堆奏折中抬起头来，望着暗沉沉的夜，为了节省开支，御案之上只点着一只宫灯，他没发觉，天已沉了下来。
　　“吕大人还在朝房中候着么？”
　　小太监躬身点头道：“是，皇上，吕大人还在。”
　　“叫他进来议事。”
　　不一会儿，吕大器快步行了进来，朱由崧盯着他，扔下手中朱笔，冷冷问：“朕前几日发往北方的诏书，因何被兵部留中了。”
　　吕大器默了良久，回道：“皇上要联合北方的贼寇，内阁商议许久，觉得国仇家恨，皇上这样做，有些······数典忘祖，先皇驾崩不过几月，这样有伤旧臣的心，也伤了大明颜面。”
　　朱由崧冷笑一声，“颜面？河山破碎，偏安一隅，我大明还有颜面么？江南总督钟嵘那日在朝堂之上，分析的不明了么？再者，这天下是我朱明的，朝廷行什么政令，朕做不了主么？”他声色厉激，几个反问，吓得吕大器神色惨白。
　　朱由崧面色涨得紫红，双掌击在御案之上，桌子在他凌厉的掌风下，“咔嚓”作响，吕大器低垂着头，哆嗦之间，发现朱由崧已立在他面前三尺处。
　　他撑着胆子，慢慢问：“皇上，好功夫，臣很好奇，皇上养在深宫，从哪里学的如此神功？”
　　“这不是你一个臣子该操心的事，朕昨日诏史阁部入见，这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他人？”
　　吕大器躬身答道：“史公病了，”
　　朱由崧微微一笑，“朕看他是得了心病，他八成是受人挟制，不敢言声吧，你回去告诉他，他当初联络马士英参朕七不立之事，朕不会放在心上的，至于其他，是旧朝遗弊，朕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国事堪忧，朕希望尔等上下齐心，等到局势稳定，再去计较个人得失，要做忠君爱国的良臣，涂有愿望是不行的，还得有本事。”
　　“臣明白。”
　　“你回吧，今晚就将朕的话说给大家听，朕明日如果再看见有谁上辞官归里的折子，朕绝不宽待，乱世之秋，不思报国，只想着个人得失，找个桃园静容尔等避世，既然活着不能尽忠朝廷，那就杀身成仁，舍命取义吧！朕便好人做到底，送他们去陪太祖皇帝，”
　　吕大器复自打了个哆嗦，小声说着，“臣等没有那么想，臣等是想着要效忠大明的。臣这就回去，宣皇上的旨意。”倒着身子，退出了殿外。
　　“诏思王入见吧。”
　　一会儿的工夫，朱由思慢慢从门外挪了进来。
　　朱由崧一指御案旁的椅子，“哥哥，坐吧。”
　　朱由思想笑一笑，无奈瞧着他面色不善，终是抖了面上皮肉，没有笑出来，也没敢坐下去。
　　“你儿子已经死在狱中了，朕着人放了童妃，赠了她千金，让她回江南。”
　　朱由思缩了脖子，忙跪下，“这事我处理的不好，谢皇上开恩。”
　　朱由崧拉起他，“太后说你一时糊涂，朕便信了你，朕希望你以后多操劳些国事，等政局稳定了，再图享乐也不迟，”
　　他深深望了朱由思一眼，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老福王朱常洵，他是如此的像父亲，
　　“方才朕跟吕大器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哥哥觉得朕这样做可还妥当。”
　　朱由思偷偷瞄了他一眼，倒毫不迟疑的说，“皇上，你虽然登基继位，可是在朝臣世人眼里，咱们福王一脉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更可况北方崇祯堂兄几位太子生死不明，皇上执政严苛，引得大臣们怨声载道，对稳固皇位不利。”他略微一顿，“我听说朝中有人怀疑皇上的身份，你自小离家，对府中事务，父王旧部都不熟悉。而且当年父王迎你入王府，改立你为世子的玉牒，在民乱中都毁掉了。”
　　朱由崧疲倦的闭上了眼，良久良久没有说话，微叹口气，他拉了朱由思的手，两人一同来到门口，坐在御书房宽阔的门槛上，书房对面有棵玉兰树，这个时节自然是看不见花的，葱葱的叶子，孤寂无奈的挑在枝头、
　　“朕记得小时候，常常和哥哥坐在母后房间的门槛上，等着母后去给正妃请过安，带来许多好吃的，那时候朕年幼贪吃，都是哥哥让着朕。”朱由思笑了笑，止不住反抓住他的手，“那时候你不过四五岁的光景，怎么还记得如此清楚，当时母后失宠，我们两的日子也过的暗无天日，好在上天垂怜，两年后，正妃病逝，母后成为正妃，日子好过了，你却跟了个臭和尚习武去了。”
　　朱由崧叹出口气，“朕从小一直都梦想成为一名大侠，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快意恩仇。”他转过头来，笑着问，“哥哥了？哥哥那时候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么？”朱由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白胖的脸上掠过一丝羞赧，“我自小就想成为福王府的主人，和父王一般，随意呵斥众人，受皇爷爷恩宠泽被，万千宠爱荣耀集于一身，”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只要生在帝王家，一切那由得你做主，当年我因一丁点小错，便被父王斥责嫌弃。”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当年父王因何会废了你的世子之位？”
　　朱由思突然流泪了，泪顺着他光洁的面，一直流到嘴角，流进嘴中，“因为我执意要娶一名烟花女子做妻子，母后说我胸无大志，鼠目寸光，父王骂我败坏家门，侮辱皇家。其实，我就只是想做一回正真的自己，替自己做一回主。”
　　“朕也真想做一回主，能让自己一展抱负，可是······，朕对这片江山已经绝望了，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透着一股腐朽的味道，而朕，便是这腐朽的中心，这个皇帝，朕不想做了。”
　　朱由思吃了一惊，“皇上，你说什么？”
　　“大臣们私底下议论什么，当朕不知道么？这一次不是空穴来风，怕是有人预谋好了要颠覆朕的皇位，朕听说有人已经派人去了洛阳，找寻王府以前的旧人，朕倒是不怕宫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朕怕经过一场宫变，朝局会愈发不稳，这飘摇的江山再也无法收拾。”朱由思紧紧握着他的手，“皇上不用担心，不是还有我，还有母后么？我可以证明你便是货真价实的福王世子呀。”
　　朱由崧摇摇头，“史上指鹿为马的还少吗？众人说你不是，你便是，也会变成不是，哥哥，如果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你可否答应朕几件事。”
　　朱由思微微一愣，“你瞎说什么？你是一国之君，能有什么闪失？”
　　“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了。你好好听朕说，第一，不能让马士英入阁，他是阉党，天下读书人大多敬重东林党人，乱世之中，我们必得倚靠读书人，第二，史阁部为人迂腐，不善练兵，不宜出任兵部尚书一职，朕中意的人是钟嵘，虽然此人奸诈狠厉，不好驾驭，但乱世之中，朝廷正需要他这样文武兼备的鬼谷之才，第三，停止剿灭民军，改为招安，还有一件顶重要的事，应天众臣，偏南而居，不了解满人习俗，满人是不会娶一个汉人做妻子的，是以，多铎所说的，拿咱们汉人公主和亲，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朱由思松开他的手，“皇上，你说这些给我有什么用，我对朝政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你对荣华富贵有兴趣么？只有保得住皇位，才有天下间最好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