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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鸿断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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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大笑着跃出窗户,消失在茫茫晨雾中。李莫寒强提一口气挣扎起身,腹部伤口的折磨却让他无法站直身子。这种毒,从来没有见过。他久在大漠,见识过的蛊毒一类大多来自其他部落,中原几户冶炼世家都只是听说,不曾接触,不知还有如斯厉害的东西。
随身带的丹药所剩无多,归途,尚不知能否撑得住。
【大人,都准备好了。】
看来,她还没有毒发。抬手合了披风,打开房门。女子站在距他三步处,低眉颔首,眼神中亦不见之前的温暖。不以为然的走上前去,依旧是不由分说握紧她的手腕。五指之下,脉搏跳动频率极快,但已趋无力,这毒,当真厉害。没有多余的内力将毒排出,唯有先吸噬到自己体内,再做打算。
对方挣扎几下后,似是默许了他有些霸道的做法,安静的将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她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面对的是判派使,逃脱躲避都毫无意义。
腕间的力量逐渐卸去,只留下了一圈浅红的印记。金栀子才想离开,身前人忽如失去重心一般跌在她怀里,直要她一个不稳向后趔趄,撞上栏杆。
【大人这是…】
【好你个判派使!竟然敢欺负我师姐!】
秦茗姿怒气冲天,一把按过李莫寒右肩向后摔去。见后者退至门框,反应不及,扬臂又欲一个耳光落下,手掌却在空中,被堪堪截住。是唐放,是柳浥,是金铃铛,甚至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也好,偏偏就是金栀子,厉声喝止了她的行为。
【师姐你…】你怎么会,如此为他
女子没有应答她的惊诧与无奈,只是径自走开,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
为什么,她总是要护着他。
【我告诉你李莫寒,少异想天开了!】少年闻言,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身子凭借门框站直,双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大漠的积雪依然没过了裤腿,众人行进的速度极慢,来时健步如飞、走在最前端的李莫寒,此时却成了最后面。毒物撕咬着他的心脉,身上的伤口又全无愈合之态,每踏出一步,掌心的温热,就会更多一些。本就寒冷的天气,愈加难捱,上齿狠狠咬住下唇才能保证不会痛吟出声。还有很远的路,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正一点一点模糊。还能撑多久,他也不知道。
【你倒是走快一点啊!】
金栀子带些怒意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秦茗姿,这丫头,快要疯得没边了。
回首望向李莫寒,眉头不由蹙起,怎么感觉他走路的姿势那么奇怪呢?心口忽然传来一阵痛意,下意识的扯住了秦茗姿的手臂。
【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痛意消褪,她也不想拖累大家。垂眸间,竟发觉腕际的红痕泛着乌青色,一道血线正顺小臂上攀,呈蔓延之势。
李莫寒,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不相信,他胆敢违背冷胭的命令,对自己下手。那么,这是什么
大漠里有一种狼,怎么喂怎么温暖,都还是凶猛异常。它们不懂得回报,不懂得人情,因为它们的血,如冰一般冷。判派使,也会是这种狼吗?
血迹,从弘关蜿蜒至他们行过的每一个地方。有的覆了冰层,辨不清绛红的本色,有的渗在雪地里,似红梅打枝,朵朵灿目。走在前面的人,看不到。他们有点想家了,想念魔宫舒服的小屋,想念屋里烧得正旺的炭火。对他们来说,那是家,是依靠。他们大肆讨论着回去之后的计划,猜测其他同门的反应。其实,很自然的遗忘了那个怪人,只要他们一刻看不到他,就一刻想不起来。本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忘了,又如何。
夕阳的残辉洒红了大漠,这一夜,怕是到不了魔宫了。
篝火再次被架起,比来时更明亮旺盛。只是这一次,没有人为他单独送去一份关心。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有些事,办不成就放弃;有些人,不领情,就无须挂怀。
他还是一个人躲在岩石后面,却更像身处另一个世界。金栀子起身拾了些树枝,俄而,又尽数放回。
狂风怒号而过,席卷着遍地残雪,剽掠入大漠。身上单薄的衣物被吹得通透,冰天雪地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夜,什么时候才会过去
双臂交错放在膝上,团紧身子,只是抑不住颤抖。大量失血后的畏寒,摆脱不掉。十指微僵硬,活动几下,却加重了关节的酸痛感,这样下去,恐怕不行。凭借后方的巨石起身,双腿忽的一阵窜麻,要他险些又跌了回去。号称大漠第一杀手的判派使,竟也沦落至偷火取暖的地步,该有多么好笑。
踉跄着接近火光,腹部却如刀割锥刺般折磨,疼痛彻背。内力已然损耗过多,加之血脉逆流,经络断裂,对这毒物,无能为力。痛,且只得由它痛着,撑回魔宫,应会有足够的时间调息。
慢慢接近火种,身子开始回暖,浸湿的长袍披风上挂着的细碎冰凌,亦开始逐渐融化。身上的痛楚不再磨人,意识也恍惚清楚了些,方才他还以为,自己要生生冻死在这里。
【大人……】夹杂着沉重喘息的声音由身前传来,李莫寒心中一震,旋即抬头寻源。对方的眼神充斥着绝望与恳求,他知道不到万不得已,这些人,不会同自己交流,即便是,金栀子。女子单手压在胸口,双眉紧皱着,仿佛呼吸都成为了一种煎熬。双眸,蓦然被刺痛了,他未及考虑周全与否,疾步上前拥起金栀子,用双臂的力量安慰着。
纤细白皙的手腕,又一次被他握住,那条愈发明显的红线昭示了毒性的猛烈。汇力于掌心,企图吸出毒气,奈何仅存的功力实在微薄,尝试几番皆无济于事。怀中人被封了穴道,正沉静的睡着,而一旦转醒,那种令人窒息的剧痛就会卷土重来。
为今之计,只有先行护住心脉,待回去再让冷胭相助,他的修为,断然不够。左手抵在女子胸前,缓缓度入一股真气。这些,还不知能维持几时,兴许是一天,兴许,只一个时辰,但他剩下的,就是这么多了。希望余下的路途,不要遇到月枝国的人马,因为现在的他,同一介废人无异。
唇角沥出几道鲜血,真气却依然源源不断的传递着,鲜红越积越多,而送出的力量越来越弱。眼见最后一缕白烟消失,血气也再压制不住喷涌出口腔。冰面上绽开绯色的一片,不断向四周蔓延。探手扫了些未融的积雪覆盖住,这样第二天,就不会有人察觉。
摸索着回到岩石边蜷卧下来,五内如焚,燃烧着周身血液。这副身子,如一具空壳,寒风凛冽吹过,便会随之摇晃几分。能不能,挨到天亮呢……
怎么会,这般温暖……
光线并不十分强烈,身上却如同被阳光照射一样舒服。有股股燃松枝的淡香涌入鼻腔,应是有人生了火。缓缓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个熟悉又令人心安的微笑。不比秦茗姿娇俏,更不比金铃铛可爱,但就是,令人感到踏实。
【昨夜…多谢大人相救。】
【本尊几时救过你。】金栀子的笑意陡然凝结,乌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失望,甚或,畏惧。
【你且不要梦魇了,便怪在本尊头上。】
原来,是梦魇。原来,他还是那个冷酷无情、嗜血如命的判派使,是自己,混乱了梦境与现实。腕际那道血线还在,红艳艳的,像是嘲笑她的天真。金栀子垂眸言了句抱歉,起身间,不知是否有意的,踢灭了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