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孤帆远去

4、封相国

　　繁华从密道回到东宫，看天色已晚，也不再去换繁琐的太子服，直接唤侍婢青叶和青藤进来服侍洗漱后，便坐在外间的矮榻上拨弄早上没下完的棋盘。六月正是大盛朝最热的时候，即使屋里摆了四个冰盘，也冷不了燥热的空气。洗雨在一旁麻利的打扇，看看自家小主子气定神闲的自顾自下棋，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主子，您真要去西北？那可是个苦地方，到处是山，没人，没好吃的，一点都不好玩。我听人说那边的风大的能刮倒，“洗雨想不到怎么说，四处转头，一见窗边的那颗梧桐树，终于想到了”都能刮倒那棵大梧桐，主子，要不咱别去了。“
　　繁华斟酌棋局，落下一子，“那你就留在宫中，孤和听雨、落雨去，你留在这和青叶青藤她们做伴。“
　　嘴快的青藤马上道：“奴婢要跟主子一起去，才不要和洗雨留在这里。”
　　青叶拧了一把青藤：“就你急，咱们自是要跟着主子的，他们三个毛手毛脚怎么照顾主子。”
　　洗雨求饶道：“好姐姐，我不过一句话，就这么被你们埋汰。”
　　一直不爱讲话，致力于当柱子的落雨倒是出乎意料的问道：“主子，陛下会同意吗？封老大人会同意吗？“
　　“只要封家的筹码足够，父皇自然会同意。至于封家，“繁华眯着眼，摩挲手中的白玉棋子，低低道”外公会同意的。“
　　的确会同意，因为封家已经不得圣心。不管封家这几年怎么低调行事，等到皇帝腾出手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封家。慕怀景是个有雄心的皇帝。初掌大权时，政局动荡人心不稳，皇室子嗣凋零，慕怀景需要各大世家帮扶朝政，尚且能忍一忍。就那样，元嘉皇后还是成了帝王权术下的牺牲品。繁华这个太子，与其说是在安抚封家，不如说是慕怀景给那些世家大族的态度——皇帝非常倚重勋贵世族。十年的时间，慕怀景一步步收拢权利，削弱世家，如今，朝政大权基本都已集中于君王手中，待军权一并悉数收拢，慕怀景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铲除现有世家，作为世家代表的封家，已经站到了皇帝的对立面，非除不可。封凛自当年被召回京城，虽仍居上将军之位，但已经很少出征，封家军也被打散到各大军营，反倒是莫寻和苏善言，一直在军中，莫寻在下层军士中更是神话般的存在。此次西越来犯，看似是封家重掌军权的好时机。但是，退一步想，即使封家再掌军权又能如何，谋反吗？封家一向标榜忠君爱国，真要谋反，又是在当今无大过的情况下，这不是自己打脸吗，不说天下仕者的唾骂，就是将士又有几人会跟从？君主时代，普通的将士百姓忠君思想很重，也不是说煽动就能煽动的。那么，封家最后还是要向皇帝向天下妥协，到那时，只怕是要祸连九族。与其这样，不如现在就退一步，趁慕怀景还没到恨之欲其死的时候，赌上一把，赢了便是下一代君王的功臣外家，输了也不过是失去这早晚要是失去的富贵，但至少保全了家族。这些封相国这个浸淫官场多年的人怎会想不透，这样耗着，只是他也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现在，繁华这一提议，虽然冒险，但对封家而言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这太子小外孙能否成功收服那些将士，能否活着从西北回来？
　　封府书房，封凛将白日太子所言告知父亲，坐在书案下的椅子上，静等老父发话。封老相国捋着白须，微阖眼睑，慢吞吞道：“太子的提议，不错，不错。”
　　封凛道：“太子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就算早慧，将来也还很难说。我们把一切都压在太子身上，父亲就不怕心血枉付？”
　　“封家已经不得圣心了啊，与其让陛下亲自动手，不如我们识相点，早早抽身，也为孩子们留个后路。”
　　封凛握拳，重重捶在扶手上，“想当年我封家为圣上出了多少力，立下汗马功劳，最后竟是落得良弓藏、走狗烹的境地，当真是，当真是……”
　　“说这些也没用了，就按太子的意思，明日为父便进宫面圣，你退下吧”
　　封凛急急道：“父亲就不怕将来太子也这般”
　　“去吧“
　　“父亲！……是”
　　封凛顺手关上房门，封相国独自坐在书桌后，靠在椅背上，食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陷入沉思。他想到太子刚出生那会儿，小小的一个，躺在锦缎小被子里，谁逗都不理，不哭也不笑，像个玉雕的娃娃，模样不像他父皇，倒是眉眼间有些他那可怜的女儿的影子。看着他就会想到早殇的女儿，有时想着想着就会掉眼泪，他的女儿是他捧在手心长大的，会逗父亲开心，会给父亲做糕点，会给父亲缝香囊，会向父亲撒娇，现在，他的女儿被那个皇宫吞噬了，只留下了这个小小的孩子。明明知道女儿的死有问题，但是为了家族，他不敢查，也不能查。
　　后来，太子被皇帝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本以为是皇帝对女儿的补偿，她那么爱皇帝，现在儿子能在皇帝身边，想必他的女儿是很愿意的。不过，当他几次接到宫中的眼线传来的消息时，才明白，皇帝是在捧杀。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赏赐给太子，太子要什么给什么，不问缘由的袒护太子，却从不去教导太子何为对错。授业的先生虽是名士，教的却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这些锦上添花的东西。看似万千宠爱，里面杀机暗藏。太子倒是出乎他意料，没被养的骄纵跋扈，反而非常沉默，平日不肯多说一句话，虽然不像刚出生的时候那样不哭不笑，但是和正常的孩子比，却是安静得很，这样一个安静的孩子看起来真是毫无威胁。想不到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也是，皇家的孩子有几个是简单的。这样也好，瞒过了皇上，很好。
　　“嫣儿，你说父亲能相信你的孩子吗？“烛火映照下，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国相，如今已白发苍苍，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