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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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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针指向凌晨5::00。
透过窗外的微弱晨曦,房间里只能影影绰绰看到几件家具的轮廓。李欣走到窗口,揉了揉肿胀的眼睛,用力地伸了个懒腰。天色微蓝,空气沁凉,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H市虽然地处亚热带,但此时已是深秋时节,光脚踩在木地板上还是有点凉。李欣用两只脚互相搓着取暖,也减轻一下因站了许久而带来的脚趾的麻木感,她踮着脚尖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探了探妞妞的额头。
妞妞额头有些微微的湿意,烧已经退了。
李欣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拿起床边的小毛巾给妞妞擦了擦汗,再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关上门,正要转身,冷不丁后面传来一声:“这么早就走了啊?”
声音有点低沉,带着老年人晨起时特有的暗哑。
李欣转过身,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婆婆林文希:“是啊,今天的航班很早就到。妈,现在还很早,你再睡会吧。”
林文希扶了扶自己的腰:“不睡了,年纪大了,觉少。”而且腰那么疼,躺床上也睡不着。她有严重的腰肌劳损,是年轻时候落下的病根,也看不好,一到阴雨寒冷天气就疼得不行。林文希叹口气,年纪大了,各种毛病也都找来了。“妞妞怎么样了?”
李欣有些歉疚地看着婆婆:“妞妞的烧已经退了,中午你用鸡汤煮点面条给她吃,汤我已经煲好了,就在锅上温着。今天的航班结束得早,我下午就能回来,晚饭等我回来再做。”
“行,我知道了,你快去上班吧,家里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吧。”林文希拍拍李欣的手。现在这个社会,对两个小年轻来说都不很不容易,她能帮到多少就帮多少吧。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她不予评说,因为对于李欣,她心里有愧疚,对于儿子,她更多的是疼惜,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李欣急急忙忙向着小区门口走去。
天色尚未大亮,暗蓝色的天幕下,榕树上偶尔传来一声鸟叫声,更显出四周的静谧。这里是石梅机场边检站的宿舍小区,小区不大,四栋五层小楼被一条主干道分隔两侧,道路两边种着枝叶繁茂的小叶榕.榕树是南方特有而常见的树种,根系发达,枝繁叶茂,椭圆形的榕树叶沿着四下张开的枝条伸展出去,亭亭如盖,形成一把把天然的遮阳伞,在南方漫长而炎热的夏季,是人们在户外乘荫纳凉的最好去处。而在这薄雾犹存、静谧无声的凌晨,伫立在路旁的一棵棵榕树,更似沉默的守卫者,守卫着人们的家园。
主干道的一头是一个简易的篮球场,那里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乐场所,也是小区的老人们晨间傍晚休闲之地;另一头就是李欣的目的地:小区大门,一辆中巴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车的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
李欣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车,嘴里忙不迭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了。”
因为是早班,车上的大部分人都处于昏然欲睡的状态,当然,也有个别精神抖擞的。
“没事,李队,只要你请吃早餐就行了。大家说是不是啊?”坐在车尾的王钢说,声音不大,带着调侃。
“是——”零零落落有几个人附和着。
李欣笑眯眯地看着后排,轻声细气:“没问题啊,等会儿到了食堂,白粥馒头管够。”
“切——”车里传来几声嘘声。
司机黄师傅冲李欣友善地笑笑:“要发车了,李队找个位子坐好。”
坐在王钢前面两排的曾晓莜往旁边挤了挤,招呼着李欣:“这里,这里!”
车发动了,李欣一路摇晃着走到李晓莜旁边坐下。
“别理那些人,越惯着他们越来劲。”曾晓莜撇着嘴看着那几个闹腾的人。
李欣笑笑。一开始她面对这样半真半假的玩笑时,真的有些不知所措,时间久了,也就知道该怎样避重就轻,顺水推舟之类的了。
“怎么了,气色好差。”晓莜皱着眉头凑了过来。
李欣捧着脸:“咦,还是被你发现了,看来我得换一款BB霜了。”
“少贫嘴。”晓莜轻轻地打了下李欣,“出什么事了?”
李欣把头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开始用力地捏眉心:“妞妞发烧了,我守了她一夜,4点多爬起来熬鸡汤,一直忙到现在。哎,老了,才熬一个通宵就不行了。”
“你家霍宇翔呢?又不在家?”虽然是疑问句,曾晓莜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李欣不吭声,直接侧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反正她家的情况晓莜也很清楚,不说也罢。她现在急需的是休息。从前天凌晨的早班到晚上两点的夜航,再到昨天整日整夜的看护,她熬的何止一个通宵。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机场的道路上,李欣的意识开始迷糊,朦胧中,她想,如果在最初的开始,她没有经过喧闹的篮球场,是不是就不会倒霉地被篮球砸到,也不会遇到“罪魁祸首”霍宇翔;如果在毕业之际,她没有毅然决然地跟随着分到当地警局的霍宇翔回到他的家乡H市,是不是她现在就能依偎在父母身边,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感觉凄惶无依;甚至,如果自己没有因为羡慕霍宇翔的一身警服而选择边检这个职业,是不是。。。。。。
苦笑,李欣在心中使劲地对自己摇摇头,多想无益。纳兰性德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央仓嘉措说,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可是,人生哪有那么多如果,如果真有如果,那她也就不是现在的她了。
曾晓莜看着李欣睡梦中紧蹙的眉头,想着,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她和李欣是同一年入警的,分在一个宿舍,一度好得跟连体人似的。她听过好友在夜灯下对未来的细细描绘、满怀憧憬;看过好友一脸娇羞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也亲眼看着她一点点地沉默,开始强颜欢笑,眉头紧蹙却不自知。其中缘由她也大概知道,只是实在想不明白,曾经被她视为爱情典范的两人,曾经幸福得似乎要溢出来的李欣,婚后却仍然只得一身疲惫,满心憔悴。看来,男人果然没一个靠得住。
1个小时后,执勤车辆平稳地停在石梅机场边检站的办公大楼前,一路酣睡的民警们揉着眼睛,打着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下车。
李欣揉着太阳穴,跟在曾晓莜身后也下了车。她抬头看了看天,随着天边的深蓝逐渐变淡,一条橙红艳丽的丝带逐渐出现在地平线上,镶嵌在云层边际,映射得整个天空色彩斑斓。
“朝霞不出门啊。”李欣喃喃自语。
跟在她身后的曾晓莜好奇地凑近:“大诗人又吟什么诗呢。”
面对这个理工科的文学白痴,李欣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只好掩嘴笑道:“对啊,出了个上联,准备让你接下联呢。”
曾晓莜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啊,又笑话我是不是,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扑上来要挠她痒痒。
“哎哟。”李欣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跤。
“呀,你没事吧,”曾晓莜急忙扶住她,“怎么搞的,这会脸色好像更差了。”
李欣摇头。1个小时的补眠并没有像以前那样让她打起精神,反而更加头疼了。也许是着了凉,等会到食堂多喝点热的稀饭,出身汗就好了。李欣想着。转念又想,她应该再熬锅粥的,这样等妞妞起床了,可以喝点热粥,也不知道婆婆会不会想到。算了,反正只要航班不延误,今天到下午六点大概就能结束,赶回家还能来得及熬上一锅。
李欣一面盘算着,一面随众人排队打早餐。
食堂采取的是自助式早餐,有白粥、豆浆、馒头、包子、面条、咸鸭蛋、萝卜干等等,款式多样,内容丰富。说起来,管后勤的陆长生处长也是煞费苦心了,“要用有限的伙食费做出无限的美食创意”。这句话是陆处长在去年年度考核会上作工作述职时说的,当时他拍着胸脯对大家表示,要让每一位民警都能吃上新鲜、可口的饭菜,如果做不到,他就辞了后勤处长的位子,到食堂给大伙掌勺!
当时陆处长一说完,底下掌声热烈。倒不是大伙有多感动,主要是陆处长人缘比较好,大伙都捧他的场,而且他本人办事也的确没的说,装修食堂、请大厨,养鸡养鸭,垦荒种菜,干得热火朝天,50多岁的老同志了,和年轻人一起筑篱笆、搬石块,谁提了都要说声好!
李欣舀起一勺加了点红糖的白粥,热乎乎的粥甜甜的、糯糯的,熨帖着干涩了一夜的喉咙,说不出的舒坦,让她忍不住从喉咙中发出一声类似叹息的声音。
“瞧你,喝口粥而已,至于吗。”一旁喝着豆浆的曾晓莜笑话她。
李欣嘿嘿一笑:“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计算机专业的曾晓莜最讨厌的及时古文了,她使劲翻白眼:“又来了。之乎者也什么的最讨厌了。”
李欣不理她,继续笑眯眯地享用早餐。她是中文系出身,虽然当了警察,骨子里还有些文艺女青年的范。
“这油条硬的跟石头一样,呸呸,太难吃了!”隔壁桌传来不和谐的声音。
“这破单位,也就这样了,不能要求太高。”有人附和着。
“要不换包子试试,我觉得今天的包子还行。”还有一个人在劝。
李欣扭头看去。隔壁桌坐了3个女孩,都是几个月前刚入警的,肩膀上的“小飞机”还没摘。嫌油条难吃的那位叫叶莎莎,附和她的那位叫倪菲,吃着包子、长得瘦瘦小小的叫王丽。她们都是执勤一队的,也就是李欣所在的那个队。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声音太大,引来别人的注意了,三个小姑娘开始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
李欣扭过头,叹口气,这回是真的叹气了。
石梅机场边检站隶属于H市边检总站,是总站下设的三个分站之一,也是业务量最大的一个分站。另外两个站都是港口站,主要负责船舶的出入境检查。鉴于机场的人流量较大,证件种类繁多,每年新招的民警都要先在石梅机场站实习一年,实习期满后,才根据新警各自的表现和各边检站的需求分到各站去,当然,绝大部分还是留在石梅站的。一队是石梅机场站的巾帼队,除了王钢和另外两个男民警,其他的从队长到民警都是女同志,所以分到的新警也都是女孩,比如叶莎莎、王丽她们。
对于新警,领导们还是很欢迎的,毕竟是新生力量,年轻、有活力、有干劲、学东西也快。不过老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随着最近几年新警的不断加入,特别是去年李欣通过竞争上岗当上石梅机场站一队的队长后,她就对这句老话有了更加深刻的体会。现在的小孩这是怎么了?倒不是说他们挑刺闹事,也不是精力旺盛惹是生非,有时候李欣私心里倒是希望他们这么做,至少这样还表示这些小孩是热血沸腾的。可是,他们只是什么都不做,成天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让他们学习,翻两页书意思一下;让他们劳动,拈轻怕重能躲则躲;找他们谈话,要么一声不吭敷衍以对,要么道理一套一套的,什么心需要自由的空间,什么工作只是谋生的手段,不是生活的全部,说得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目瞪口呆之余,李欣叹息了,自己真的老了么,社会上对80后的诸多挑剔还言犹在耳,转眼间90后就以时不我待、谁与争锋的气势横空出世,让她这个80后自愧不如啊。
特别是那个叶莎莎!李欣用眼角的余光掠了隔壁桌一眼,却看到叶莎莎一脸嫌弃地把碟子里的油条和包子一股脑地倒进自助餐盘,端起来正准备往外走。
曾晓莜挑着眉:“那个小姑娘是你们队的吧,漂亮倒是挺漂亮,可那头发是怎么回事,被狗啃了?还是自己在家用剪刀绞的?还有那鞋子。。。。。。我去!也忒闪亮了点吧!”
唉!李欣重重地叹口气,觉得头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