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争凤戮》焰雪炎雪

41、吞下蛊毒

　　该叩拜的叩拜，该道贺的道贺，过后便只剩下太子和我两人。
　　皇甫庆林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立在厅堂门口，脚步辗转了好几番还没跨出去。
　　“庆林，还不去护送刘公公一行。”太子道。
　　皇甫庆林又再看了我一眼，这才郁郁而去。
　　太子不急着做什么，而是走去将两扇大大的厅门合上，这才转过身来，“五儿，过来。”
　　我立在原地未动，他真以为这一纸册封诏书之后我便该被他呼来喝去么？
　　“太子殿下。”我走到上座，大赤赤地坐进去，“你可知一事？”
　　他摇头笑着走过来，“何事？”
　　“泷家的女儿何曾进过你容家的门？”
　　他并不为我大胆的言语惊讶，仅是笑了笑，“先皇后不就是一个？”
　　“你该知道，彼栊非此泷。”早已支出去的旁支，与泷家不能混为一谈。“泷家的女子，泷家的大姬只招婿不嫁女，你可知这是为何？”
　　“泷家为媓族之首，本就是女为尊男为辅，这有何奇怪的？”太子依旧面无波澜。
　　“泷家……”
　　不等我说下去，他走来说道，“泷家之事，恐怕我这个容家的人比你知晓得多。
　　你无须与我多讲，太子妃殿下。”
　　“不准这么唤我！”我没激怒他，反倒被他轻易激怒。
　　他伸出手，像对娃儿一般轻轻摸了下我的额头，“凡事总有头一回，你说是么？七代大姬，时候到了，泷家也知道该变一变了。”
　　我刚要打开他，他的手又移到了别处，摸到我的一只耳轻轻摩挲着，“你注定是太子之妻，这天下之母，何须挣扎，何必挣扎。”
　　“走开！”这一次我还是没打着他。
　　他的手腕一绕又到了我脑后，随即像变戏法似的摊在我眼前，“今日之事我只当没发生过，日后便不要如此轻浮了。”
　　我看着那掌心里的东西，细细瞧了半晌才看出那是一段草屑。这么一点蝇虫大小的东西，竟被他早早发现了。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中却窜起一股杀意，哪怕对舅公我也未曾动过杀念，“你在监视我？”
　　他没有回我，只道，“你与六皇弟当时年少，做了什么都不为罪，可从今往后还请太子妃自重。”
　　“你我都非对方心头之人，太子三思。”我曾以为太子变了，可如今回想起来，他并没有变。早在很多年前，他对我便是这样的眼神。就如云敛说的，一副想要吃了我的样子。可那时我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我不会以为他对一个小丫头会有男女情爱。
　　他像是听到一个荒诞的笑话一般笑了，“五儿，这可不像你说的话。”顿了顿，又正了脸色，“不，这像是你说的话。”
　　“太子殿下，请三思。”我依然说道。
　　“你可知一个小孩儿其实是最可怕的。”他叹了下说道，“他们不知纲常伦理，不懂为何顾虑愁忧，掂量不了自己的斤两，称不出孰轻孰重，因而无惧无畏。五儿，你就是这么一个孩儿。叫人可怕，又叫人惋惜。”
　　“太子殿下，三思。”谁和他胡扯这些。
　　“五儿，不论你信不信，你是一个值得我容晟奕去敬爱之人。”
　　“你想做什么！”我惊叫，他竟将我的双手死死按压在扶手上！ 他低下头，双唇贴在我的耳上，隔着绕耳丝，我感觉不到丝毫热度，和容晟佑一点也不一样。他们不一样！小六从不刻意注目这双耳，他却一直死死盯着。
　　我终于挣脱出来，狠狠一掌将他推打开，“走！离开泷府！”
　　“我走。”他回过头说道，“三月后，你也会从这里走出去，全天下都会看到你泷五娘如何入住我太子府。”
　　我怔怔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我才站起来。是么？太子殿下，果真如你说我注定是太子之妻，可这天下仅有你一个男儿，这皇家仅有你一个皇子，这太子仅有你一个人做得么？
　　我说过让你三思，可你仗剑相逼，这便怪不得我挥刀相向。别了，太子哥哥。

　　“我们今儿有哪里不对么？”翩翩摸了摸自己的脸，又转头将云敛看着。
　　我已坐在这儿把他们看了好半日，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云敛一面擦剑一面懒懒地说道，“你要看不惯我们，一句话便打发了。”
　　我哼道，“你那剑擦得再光亮，能派上用场么？”
　　翩翩眼睛一亮，“小姐，你想到应对之策了？”
　　我摇头，“还没有。”
　　“有关太子一事，恐怕要找皇甫公子来才说得清楚。”
　　“还用你提醒我，可你觉得他的嘴能撬开么？”我又是一声叹气，“我身边的人也就你们两个，云敛是不能这么跟着我混日子了。”
　　“你有何打算？”云敛搁下剑问道。
　　我想了想说道，“我准备让你入我的内籍，先把你这没名没分的事儿解决了。”
　　他不屑地说，“我没名没分是谁害的？”
　　“名分……”翩翩又急又羞地将我们看着，“小姐，今日的媓族可不兴……不兴蓄养面首的。”
　　云敛抬手就给她一个敲头，“臭丫头，想哪里去了。”
　　我也横她一眼，“我可没舅公的嗜好。”再说我真要将云敛当做男宠，他不劈了我，也有人不饶我。
　　翩翩跟了我多年，有些隐秘之事也未曾知晓得全。每一任大姬都有自己的内籍人，与泷家的宗族不同，这些人未必都是泷姓人，也可有外姓。一旦入了大姬的内籍，自此便与我一荣俱荣、一亡俱亡。他日我这大姬被人砍了脑袋，不论他们有无过失，也只能陪我一同走在黄泉路上。
　　云敛又道，“再说了，你说入籍便能入？别忘了，你这挂名大姬上头还有个祖王母，还有你母亲大人，你还真以为你是个真正的大姬？”
　　“一日不打我的脸你便活不下去了？”话虽如此，但我看得出他并不反对，我与云家的这位少将军虽说时常相互嘲讽，可我惜他，他也瞧得上我。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可也是无需多言的。
　　他这回没和我顶嘴，而是满脸愁容，“眼下你这太子妃之名是推不了的，当务之急便是要争取些时日，要成任何事都需要时间不是？”
　　我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门外一个丫鬟走来，不知在翩翩跟前说了些什么，她立刻绷紧了背脊。
　　“何事？”
　　她无奈道，“妙弋小姐来了。”

　　沈七小姐今日倒是妆扮得艳光逼人，可我一见她就头疼，就想躲得远远的。应付泷司华我不怕，我就怕她这又哭又闹的。
　　不过她今日十分有礼，直到相互寒暄之后还未曾叫喊过一句，正常得就像当年那位令无数儿郎心醉的七小姐。
　　“太子妃的迎娶之礼可是定在入冬时候？”她低声问道。
　　我不禁往后仰了仰，就怕她突然扑上来与我抓扯，“你心头仍是放不下？”
　　她苦笑了一下，“放不下又如何，下月我便要进你泷家的门，做你的新嫂子了。”说到此，她的脸忽而狰狞起来，“泷五娘，你说这是不是就叫现世报？”
　　“你说是便是吧。”我就不该心存侥幸，她还是那个妙弋。
　　她讥笑道，“真亏你还稳坐在这儿。”
　　我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横梁，“我倒是想把脖子吊在上面。”可谁敢给我推那脚下的凳子。
　　不哭不闹，是因我知道这一招早已无用。从前有爹爹和小六，我一哭一闹他们便会一应而允，如今谁又会听我哭闹呢。诚如母亲说的，哭闹有用么？
　　何况此刻才知，越是苦楚，越难落泪。
　　“倘若我能助理暂且躲过一时……”
　　我愕然，“你助我？”
　　“你以为我没这能耐？”她冷笑道。
　　“你为何要助我？”她能不能倒是其次，助我的条件才是首要的。“你若是要我为大哥退婚，恕我无能为力。”
　　“不。”她摇头道，“你无须担心，我会嫁给大公子，至于你如何还我，这事日后再说。”
　　我点点头，“那你要如何助我？”
　　“小姐。”翩翩冲我摇了摇头。
　　我抬手让她别插嘴，“说吧，妙弋。”我从不小看任何一人，每个人只要存活于世便有他的过人之处。
　　妙弋挥手让翩翩和云敛退后，这才从荷包里拿出一粒东西。
　　我一看那圆丸，立刻伸手接过来。
　　“你可知这是何物？”
　　我没有言语，听她继续说下去。
　　她讪笑道，“将此物吞下去，可使人患上眩晕、胸痹、耳聋、目盲、心悸等病症，如患消渴症，也如染上疾疫，究竟是哪一样，哪怕是宫中的御医也需诊察半年之久。”
　　果然，没让她说完，云敛已将长臂伸来。而我没让他得逞，手腕一转，双手一拍便将那丸子弹入口中。我就是晓得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这才一早将这东西拿在手中。
　　“泷五娘，你想死不成！”“小姐，快吐出来！”云敛和翩翩奔上来作势要撬开我的嘴。
　　我飞快咬碎那蜡壳，将里面的东西吞了下去，“晚了，别白费劲儿，这蛊毒入口即溶，吐不出来的。”
　　“你竟然知道？！”轮到沈七小姐诧异了。
　　我按住胸前说道，“这是溶蛊，我没说错吧？”
　　说起来这种蛊毒还是我煌族之物，舅公曾带我去的那个寨子，被我烧了族谱的那个陇西寨，那便是盛产蛊毒的地方。
　　妙弋咬牙哼道，“你倒是见多识广。既然你认识此物，也该知道，这溶蛊养在体内过久，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最多九月。”
　　“我知道。”
　　“你知道还吃下去！”云敛恨不得一掌劈了我，翩翩更是气得握紧双拳想要打过来。
　　“那你告诉我，还有别的法子么？”身体好热，我慢慢地感觉有些气闷了。
　　“记住我今日对你的好。”妙弋掩嘴娇笑一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走了。
　　“我去找九爷！”翩翩这就要冲出门去。
　　“回来！”我斜躺下去喘息道，“没用的，溶蛊一入身，只有养上半年才会成虫，届时方能将它驱出体外。”
　　“那沈七究竟存的什么心思！”
　　我苦笑道，“不过是想我难受一时罢了。”
　　“只是如此？”翩翩不太相信。
　　“将溶蛊养在身上可不是件好受的事，尤其是驱蛊时更是叫人生不如死。我硬将她嫁给大哥，她恨我，报复我，也是应当的。”
　　“可你是在害她么？真要嫁给了唐王世子，她才真是生不如死，这恩将仇报的东西！小姐，你为何总扮那惹人厌的烂好人！”
　　“好人？”这丫头当真还是不了解我。我泷五娘从来不算个善心人。今日我受下她妙弋一刀，不过是不想亏欠她罢了。如今我用半条命和她两清，来日她胆敢对大哥有二心甚至加害之心，我便不会手软了。
　　云敛冷声道，“只是要教训你一番，果真这么简单？”
　　我愣住，脑中豁然明朗，“你是说她……背后有人？”这般蹊跷的溶蛊，她一个久住深苑的贵小姐岂会知晓。
　　“这蛊毒当真能解？”云敛道。
　　“只要不拖过九月便只会损伤身子，以后也是能养好的。”我呼出一口气又道，“只怕这九个月的时日不够。”
　　“这沈七小姐十分了解你的性子，届时你若成不了事便会一直留这蛊在体内，我说的对么？”云敛厉声问道。
　　翩翩愤然地看着我，“此事我必然会告知夫人和九爷。”
　　“谁敢！你们……”我望着决然的两人，软下声来，近乎乞求地说，“君惜君爱，卿恋卿慕，唯有此事世间最难求。我泷五娘何其有幸，此生若不能嫁他，我……宁可不活。”
　　我们三人相望，沉默了很久。
　　过后，翩翩一声抽泣说道，“我看倒是六王爷给你下了蛊。”
　　云敛的神色更是复杂，最后露出了些许落寞，“我以为你不似女子，说到底你终究也只是一个女子……”
　　我面露歉意，闭上了眼。对不住了云少将军，我知你渴望有一番作为，你想要投一位英主，可我终究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