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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幻生境 正篇 终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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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通小道于安陆县被陵越所杀,这令你耿耿于怀。你若说是寻仇倒也罢了,却总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来逼迫陵越,这是仙人之为?”
樽奕站起身,弹了下身上落雪,道:“那上仙包庇魔君,是仙人之为?”
紫胤转过身,衣袍被寒风吹起,华发也随之舞动,紫胤却不急不躁,淡淡道:“樽奕错了,紫胤并非包庇,而是与吾徒并肩而立。”
樽奕冷笑,道:“一介上仙,竟与魔君并肩。”
红玉端了温好的酒放至矮桌上,紫胤看着红玉为他二人斟酒,淡淡道:“总好过佛通小道到死都不能得你真心相待的好。”
“你!”
紫胤接过红玉递来的清酒,细细小酌,道:“为仙,摒七情六欲,清心寡淡。我紫胤一生唯独做不到此,这上仙,不做也罢!”
红玉一惊,看着紫胤。
一侧樽奕怒极反笑,拂尘怀抱,又上前一步道:“上仙是觉得樽奕不是上仙对手,所以执意包庇魔君到底了?他在儋州杀人无数,犯下大错,是魔就降就是为仙之道!若上仙硬要阻拦,拼得樽奕之命也定要捉拿魔君!”
紫胤斜睨樽奕一眼,冷声道:“樽奕口口声声除魔卫道,那紫胤手中倒也有一本账要与樽奕来算上一算。”话音一落,紫胤自袖袍中抛出一物,那物自半空不动,金光大闪,竟出了数行字来。
桩桩件件,列的全是安陆囚禁佛通化作妖狐吸人阳气害人性命一事。林林总总蝇头小楷竟是写了许多。
樽奕的脸色愈发惨白,这怀镂金书乃天界法刑之司而出,这竟到了紫胤手中,怕是早有准备。
待字显现完整,紫胤抬手将怀镂金书收了,看向樽奕,道:“佛通还未死时,这怀镂金书便开始记着了。你盗取佛通修为得道成仙,又将他囚禁安陆,致他入魔,佛通的师尊为状告于你,生生削去百年仙籍,法刑之司命我捉拿你,你可知缘何我屡屡放你生路?”
樽奕呐呐不言,已是不知作何反应。
紫胤冷哼一声,道:“先时我去安陆,待月圆你来时将你捉拿,佛通却不肯追你过错,央我放你一命。樽奕道君,这时你要谢我并非无欲无求清心寡欲,念及吾徒我才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借此相逼。陵越杀佛通,你就没有过错?!”
樽奕被紫胤三言两语激的倒退数步,脸色刷白。紫胤将手中早已冰凉的酒杯递予身后的红玉,转而对樽奕道:“若说佛通之死要报仇,却不是你,你无资格。吾徒入魔为害百姓,自有我来清理门户,着实不劳樽奕道君费心。”
樽奕闻此言,却怒道:“佛通惨死皆因魔君陵越所为!若不是他,佛通怎会死!紫胤!你绕来绕去这么多,不就为了包庇你的徒弟!做梦!”樽奕佛尘横空劈来,紫胤冷笑一声,脚下影光搓搓,闪开樽奕一击。
樽奕一击不成,却转而腾空而起,发出极清亮的长啸,声音之远,直传了整个昆仑。紫胤一皱眉,红玉提剑看向樽奕,道:“主人,他这是发了什么信号。”
紫胤扭头看天墉城方向,道:“你快些去天墉城,樽奕想是集了一众小仙围攻。”
红玉一惊,道:“这与天墉城有何关系。”
樽奕这时已落与地面,看着紫胤红玉二人冷笑:“小道料紫胤必然不肯交出魔君,我一人之力怎能敌紫胤上仙?那陵越屠苏出自天墉城,紫胤不交,那便请天墉城来交罢!”
红玉转化了一缕红烟向天墉城而去。
紫胤看着樽奕,腾起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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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坐在桌边,小心的拆着陵越掩上覆的棉布,陵越却笑起来:“不用那般小心,不疼。”
屠苏皱了皱眉,嗔怒道:“怎么可能会不疼?你不要出声。”陵越只好闭上双唇不再言语,只感屠苏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心底涌起一股温情,暖过全身。
仔细抹了药,寻来棉布又要包上,陵越却伸手拦了:“用那发带裹了一层就好,我复原很快的。”
屠苏犹豫了一阵,才将发带为陵越系上。还未松手,陵越却突地一震,手附上胸口。
屠苏急道:“怎么了?”
“天墉城出事了。”
屠苏一怔,道:“师兄……追踪术你……”
陵越手下微动,一抹红光飘出窗棂,屠苏站直身看了,道:“师兄的卿蝶原来一直都在天墉城附近逗留着。”
陵越摸索着伸手朝屠苏而去,屠苏伸手握了,回头看着陵越。
陵越微微一笑,道:“天墉城于你我二人,是家。虽我入魔,可天墉始终对此缄默,未行清理之事。而卿蝶却是那次我送你回天墉疗伤时,留在昆仑脚下的。”
屠苏抚上陵越脸颊,温声道:“那我们便启程罢。”
屠苏不问陵越到了昆仑如何控制他戾气,不问陵越到天墉以何面目再见,陵越的一切,他都不问。
陪着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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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墉隐于昆仑后山,地处险要,仙气缭绕。被闻名来修仙的众弟子仰慕为修仙胜地,几百年仙气不断。
今日天墉大雪,白雪皑皑覆盖四野,将原本巍峨的天墉更衬得庄严素冷。较之往日,今日天墉仙气更盛,但若不是带了气势汹汹的话。
众弟子排做两列站于天墉城山门两侧,一仙风道骨,着掌门服饰的真人,信步而来,身后两步外站着满是华发的执剑长老,与他并行的,分别是戒律、妙法、还有凝丹。
掌门真人站在城门,看面前数十小仙一字排开来势汹汹,向那些小仙躬身行了一礼,道:“不知列为仙家驾临天墉,有何指教。”
一小仙闻声向前跨过一步,道:“我等闻得天墉道教圣地,竟容留魔君为祸人间,特来问清楚。”
玉泱在掌门之后,闻言眉头微皱。
掌门真人眉间微锁,道:“我天墉百年立世,从未出过魔君之流。仙家是有所误解吧。”
那小仙看了身边其他众仙,道:“仙界都知晓了此事,我等才来此处。照掌门说来,莫不是我们误会了?”
掌门真人闻言,回头看身后站着的四位长老,道:“你们可知?”
妙法戒律凝丹均摇头称不知,唯执剑长老玉泱不言语,掌门真人看向玉泱。玉泱长叹口气,上前一步,向列为小仙行了礼,道:“天墉皆是修道,人心向善。如何有魔君之说?”
说话的小仙见此也拿捏不准,只樽奕道君来与他们说天墉城窝藏一魔界圣君,为祸苍生,此刻看天墉一众言之凿凿的模样,又不知究竟是谁对谁错。
与他并肩站着,着了一身青衣的小仙却高声道:“莫不是你天墉城窝藏魔君却不敢言语罢?快些交出,我等不究你天墉过错!”
掌门真人正要答话,一道红光划过,红玉站在台阶下看掌门一众与小仙一众。
红玉走上前,朝小仙拱手道:“列为仙家莫要为难天墉,我主人片刻即来。”
青衣小仙斜睨了红玉一眼,冷道:“区区一剑灵有甚资格插手此事,闪开!”青衣小仙一挥青袍,劲风袭来,红玉一个翻身躲过,险险落地,道:“仙家竟也有如此不讲理的?”
青衣小心闻言更怒,双手平摊,化了一方宝剑于手,朝掌门真人道:“天墉地处如此清气缭绕圣地,却不知感念,携手魔君莫不是要为祸苍生!待叫我等收了那张狂剑灵,再来清算!”
其余小仙连忙拽着青衣小仙衣袍,纷纷劝解。
最初说话那白衣小仙复又站出,道:“古道圣君脾气暴躁,还望掌门谅解。掌门还是查明清楚,尽快将魔君交出罢。”
掌门真人还要再说,一清冷声音传来:“众小仙不在天界守着,受人挑拨来天墉寻事,为何?”声到人到,蓝光一闪,紫胤站立于掌门面前一台阶下,眸中含了几分冷意,看着一众小仙。
数十个小仙并不是人人识得紫胤的,那脾气暴躁的青衣古道小仙却是识得,见是紫胤,忙收了宝剑,朝紫胤一席拜下,恭敬道:“拜见紫胤上仙。”
剩余小仙一惊,也纷纷行礼。
紫胤敛了衣袍,抖出怀镂金书朝空中一挥,蝇头小楷铺展开来。众小仙逐字看过,皆是一惊。
紫胤背手而立道:“樽奕违背天规,我已奉命捉拿。而樽奕挑拨你众人下界来寻事,你一众不禀明事实,得令再行下山,这般大张旗鼓而来,是藐视天规?!”
好大一顶帽子落下,这十来个小仙哪里承担的起,连忙俯首成错,悔不该一时冲动。而一旁一身着藏青的小仙朝紫胤行了一礼,淡淡道:“不知上仙的高徒陵越现在何处?”
红玉看了紫胤一眼,复又看紫胤身后的玉泱。
紫胤回身看天墉城掌门真人,淡淡道:“今日之事,皆由紫胤而起,万望掌门真人原谅。”
掌门真人尚未弄清状况,哪敢受紫胤这种话语,福了福身道:“上仙莫要折煞萩鹤。”
紫胤微微颔首,转过身看着一众小仙,道:“吾徒陵越因执念入魔,所做过错,均有紫胤来承担,与他人无关。”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红玉倒是莫名的松了口气,提剑站至紫胤身侧。
说话那小仙又拱手道:“那陵越原是天墉城第十二代掌门,与天墉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此说来,天墉不清理门徒,却任他为祸苍生,这岂是道家所为?!”
萩鹤真人听到此处才恍然大悟,他为天墉城第十三代掌门,却是由执剑长老玉泱一手提来。翻阅天墉史书,对第十二代掌门事迹却未留只言片语,不想竟是入了魔?!
紫胤看向那小仙,道:“陵越曾任天墉第十二代掌门,未至百年,传玉泱为执剑长老,退位掌门。他执念成魔时,已与天墉毫无瓜葛。泰禾道君素来与樽奕交好,不好再染上他喜造谣生事之好吧?”
被唤作泰禾道君的小仙却连揖都懒得再作,道:“樽奕素来行事如何与小仙无关,小仙此时只想问紫胤上仙,竟是缘何一味袒护魔君,不肯交出?”
“吾徒所犯之事,皆由紫胤承担。清理门户一事,也不劳他人插手。却真要插手,莫怪紫胤不念同为仙家之情!”
这话说出,脾气最为暴躁的古道小仙却是唏嘘,紫胤在仙界并不如何露面,但其行事作风却在上界早有传开,今日一见,果然当真随心而活。
泰禾闻言冷笑,道:“樽奕下界来寻你,却不想被你先行收服,全因你一时己欲,上仙若真要阻拦我等收服魔君,我等便是拼个神形俱灭也定在所不惜!”
除却古道之外,其余小仙皆是愤慨,身为上仙竟一味袒护,即使紫胤功力在他们之上,且是拼上一拼,不信紫胤当真敢违反天规杀了他们不可。
一时间剑拔弩张。
红玉虽曾应了屠苏必要时要拖着紫胤,此时却心下释然。执手中剑,护心中人。陵越,屠苏,红玉,乃至紫胤,都信守此念,无不甘,无后悔。
何乐不为。
“我犯之事,由我承担,无须他人为我承担。”
两缕光束自天而降,一红衣少年扶着蓝衣华发立于众人眼前。
这二人一出现,众人百般姿态。身后紫胤眉头紧蹙,红玉低呼一声跨了半步向前,一侧玉泱闭了眼叹息。而众小仙被突如其来的魔气煞的一惊,但见面前蓝衣华发,蒙着眼的男子立于跟前,戾气袭人,这应就是那人人惧怕的魔界圣君了罢!
一旁屠苏扶着陵越微微侧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身后便是师尊。”
陵越微偏着头,道:“紫胤上仙,陵越百年前于天墉归去时,便与前世再无瓜葛,前世你我为徒,今时今日,你为仙,我为魔,绝非同道中人。”
三言两语将紫胤与陵越关系撇的一干二净,紫胤看着眼前爱徒,不知缘何双目皆盲,道不出一句师徒再见的言语。
陵越说完,站正身体对着面前一众仙家,嘴角一挑,说道:“我陵越殊不知竟有如此能耐,引了这么些人来寻我。如此大动干戈,真是惶恐。”言语轻佻,瞬时便激怒了一众仙人。
泰禾怒道:“你这魔头为祸人间,今日我等便收服于你,除魔卫道!”话音一落,朝陵越袭来。
这厢陵越突朝屠苏身上急点数下,将屠苏推至身后紫胤怀里,抽出霄河,迎了上去。
屠苏心下大惊,陵越点了他数个穴道,使他不能动弹。被紫胤揽在怀里,看着陵越与那小仙缠斗,惊道:“师尊快帮屠苏解了穴道,陵越伤痛未愈,怎是他们对手!”
紫胤却未动,看着陵越缠斗的身形,不知想些什么。
陵越招式霸道凌厉,与仙家清心道法不同,一时间竟能占了上风。陵越声音由远至近,传入众人耳内:“今日之战,望他人不要插手。否则休怪陵越翻脸不认人。”
屠苏却是几经努力都未能冲开穴道,陵越身形也越发急促,快的几乎看不清人影,地下几个小仙见嘉禾迟迟不占上风,心下不由着急,对视一眼,抽出兵器拧身加入缠斗。
众人合力围攻,饶是陵越修行再高岂是对手?一招天残结打下,击落陵越在地,口吐鲜血。
此时众仙哪里再给陵越起身机会,又栖身而上。风驰电掣间,紫胤竟要插手,一侧红玉看到屠苏央求眼神,心下一软,化作剑灵朝紫胤撞去。
紫胤哪里防着红玉,竟被她一击必中,软在地上。这世间,除却古钧,怕是只有红玉知道紫胤软肋,行仙锁入了紫胤一脉,至他空有修为而使不出。
紫胤不可置信的看着红玉,红玉幻回人形,跪在地上,道:“主人今日若是插手,再难逃天界追责,红玉自作主张,待今日一过,任凭主人惩罚。”
屠苏也倒在一侧,却看着陵越那边战事,触目惊心。体内团起一股冲破云天把般的内息冲着陵越所点穴道。
那厢陵越已自知不敌,目不能视,总是弱点。众仙声息渐隐时,陵越已辨不清方位。心道今日已是大劫,却叫屠苏眼睁睁看了,这以后日子,屠苏该如何遗忘今日今事?
泰禾瞅准了功夫,宝剑刺入陵越之身。一旁玉泱却已背对,不忍再看。
屠苏目眦欲裂,大吼一声,竟是生生将穴道冲开,清光一闪,环抱着陵越,一掌挥向泰禾,这一招虽不如陵越修为那般凌厉,却也是气势恢宏,泰禾不好硬接,身形一错,躲了过去。
屠苏环抱陵越落于地面,强行冲击穴道,亦使他内脏受损,那一招也不过是强撑。
怀中陵越摸索着摸上屠苏脸颊,触到唇边湿意,急道:“你竟如此糊涂!”
屠苏紧紧抱着陵越,看他胸前血涌的伤口,伸手捂着,却能挡得了多少?屠苏哽咽道:“师兄你觉得若你死去,屠苏能独活?你竟点我穴道,不叫我与你一同作战,你要屠苏眼看着你被围攻至死?!”
陵越因伤口疼痛而皱眉,喘了半晌待气息稍匀,说道:“师兄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随我作战,只会把你一世名声拖的落下个魔道的下场。”
屠苏闻言抬头看着围着他二人的众仙,咬牙道:“那又如何!前世你我二人为这世间立下汗马功劳,最后仍是落得这样下场,为魔如何?又如何?!”
陵越听屠苏此言,急的想再说什么,扯到伤口,狠命咳了起来。
泰禾一众又向前逼近了些,道:“你且闪开,今日收了这妖魔,我们好回天界复命。”
屠苏半跪着挡在陵越身前,定定的看着众人,一字一句道:“若想杀我师兄,先杀我!”
陵越强撑着坐起,攀上屠苏肩膀,下颌搭在屠苏肩上,道:“莫傻,快退去。”
屠苏微侧脸,脸颊蹭着陵越因受伤而灼热的脸庞,轻声道:“师兄,师兄那日问我,若来日你伴不了屠苏了,那当如何。今日屠苏便答你,自当随师兄而去,绝不独活。”
陵越一凛,还要再说什么,眼泪却先划下。屠苏抬眼看了看执剑的众人,复又对陵越轻声道:“想师兄定然不愿死在他们手中,那,师兄可愿死在屠苏剑下?”
陵越知屠苏心里想法,想要劝解,却又知屠苏性情,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二人能不拖累师尊便是最好,师兄都应了你。”
屠苏灿然一笑,取了一侧焚寂,众人一愣,当是屠苏要作何反抗,均提剑相向,屠苏见状冷笑,翻转焚寂,竟自身而过,穿透陵越,焚寂尖点血水微滴,染红地面白雪。
下颌搭在屠苏肩膀的陵越目不能视,却准确的握上屠苏执剑的手,嘴角微弯,鲜血血涌一般而出,印了屠苏一身,却仍是笑道:“这也算执剑同归,护了心爱之人。”
终矣。
天墉城大雪。
纷扬而下,掩去地面杂乱的血迹,仿若这里未曾发生过一场战事,一派安然祥和。
那年天墉城内未长大的少年带着一八岁孩童在夕阳下比划着剑法,一招一式仔细认真。天若真应朝朝,那少年与孩童理当成为淑人之君,逸群之才吧。
这天墉城故事,哪远止于此?
“我与他相识八载……即使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解不了这禁地门户之咒,我那师弟也办得到!”
“天地之间,顺应其心而活,便是最好。夏荷映日,枯荷听雨,万物生发,自有因缘。执念若生而不灭,勉强放下只是更易入了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