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境》即墨唯

28、幻生境 正篇 第二十七章

　　陵越仍是不动，暗哑的声音传来：“你伤口快些包扎了。”
　　屠苏低头看了看伤口，因血液大量的流失，屠苏的脸色也越来越惨白，屠苏抬起受伤的胳膊，朝陵越道：“师兄来帮屠苏包扎。”

　　陵越一震，却迟迟不动。陵越仍是黑衣，白发未束，只是衣物尘土遍布，绝不像陵越平日里严谨的形象。
　　屠苏当下一急，又迈一步，陵越亦再动。屠苏蹙眉看陵越露在衣衫之外握着霄河的手，血迹已干涸在皮肤上，伴着尘土贴附表层。屠苏急道：“师兄你受伤了？”

　　陵越不知如何作答，抬步就要走，屠苏又急又怒，道：“师兄你不管屠苏性命了？！”

　　陵越顿步不前，却仍旧不肯转身。屠苏疾步绕到陵越面前，陵越慌忙用衣袖挡了，屠苏拽着陵越，如何都拽不动，屠苏怒极，一手抓上自己手腕伤口，扯裂开来鲜血更是汹涌。

　　眼睛看不见，耳朵就格外灵敏。陵越怎会听不出？
　　伸手握住屠苏的手，满目伤痕便在屠苏面前展露无遗。

　　屠苏被陵越空洞的眼眶震得后退数步，陵越一手还握了屠苏，感受到屠苏向后退，他手紧紧的抓着，不肯放。
　　屠苏张嘴震惊看陵越这副模样，许久才是反映过来，用力的挥开陵越的手，道：“眼睛，是被谁挖去的？！”

　　陵越低着头，微偏了头听屠苏的动静，道：“我已止血，封了经脉。无事。”

　　屠苏突然暴怒，道：“我是问你，是谁挖去的？！”

　　“……我。”

　　一声清亮的声音响起，陵越被屠苏一巴掌打的头偏在一边，脸颊赫然五条指印。陵越偏着头，默然不语。

　　屠苏一掌打完，焚寂叮当落地，痛哭出声：“你竟如此狠心，可曾想过我？可曾想过我会痛？！”屠苏满目泪水看着沉默不语的陵越，心头一团怒火委屈无法消灭，拾起地面焚寂，朝自己一剑刺去。
　　陵越感受到剑风，伸手要拦时，已听剑体入肉的闷声，陵越大惊，慌乱的摸索着想要抓住屠苏，屠苏却向后撤去，看陵越慌乱的挥舞着双手想要找他。屠苏跪坐在地上哭道：“师兄，你痛吗？你痛吗？！你不肯我受伤，是因为你痛。可你呢？你可知你伤自己，屠苏心中更痛！你挖去自己双眸，如何来寻屠苏？你能看到屠苏伤在何处？你能看见屠苏有多恨？！你怎如此狠心啊师兄！”
　　陵越心像是被冷冰裹着一般生疼，惶急的循着声音摸到恸哭的屠苏，手向下摸索，腰间温热的湿润，血腥气扑面而来。陵越着急的手下几点，封住周围经脉，将焚寂逼出，使血液不再流淌。眼泪自空洞眼眶而下，混着干涸血迹，瞧在屠苏眼里，只觉像是有人拿了利剑来剜他心头血肉，痛的几近窒息。
　　陵越摸向屠苏的脸颊，将他眼泪胡乱擦去，哽咽道：“师兄错了，师兄错了。你不要再伤自己，师兄疼，真的疼。”

　　屠苏一手揽上陵越脖颈，拥入怀里，脸颊尚挂着眼泪，言语却是带了一丝狠戾：“你我二人，就如同骨血，混合一体绝不分开，师兄你只要再动自己一下，屠苏必然比你更狠。你不信屠苏待你心意，那便由屠苏来主动。”

　　这是陵越第一次听屠苏用如此狠戾的声音说话，他总是软软糯糯，就算生气也是不疾不徐。这次，当真是气急了罢。

　　陵越抱着屠苏，罢，罢，罢！只这一世，尚不知能否活到尽头，再如此瞻前顾后，可相处的时日还有多少？
　　花无再开日，人无再少年，何苦庸人自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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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屠苏为陵越将眼睛仔细包好，手下极轻，怕弄疼了陵越。可陵越浑然不觉疼痛，端坐桌旁，鼻端嗅到的全是屠苏身上的味道，餍足。
　　屠苏在陵越包好的棉布上，附了随身带着的蓝色发带，道：“师兄可记得当年为我包扎的发带？”

　　“那条蓝色的？”

　　“嗯。”

　　陵越微微一笑，道：“自然记得。你那时煞气发作，靠疼痛来追醒神智，我为你包扎的。”

　　屠苏将发带轻轻系好，坐在陵越勉强，道：“那师兄可知道，缘何屠苏一直带在身边？”

　　陵越微微偏了头，察觉屠苏坐了下去，刚伸出手，就被屠苏握上：“为何？”

　　屠苏面色微苦，看着如此的陵越，心底仍是难以释怀，却仍是笑道：“那时屠苏对师兄，便存了其他心思。”

　　陵越倒是惊讶了，道：“那时？那你后来还帮芙蕖送剑穗给我。”

　　屠苏从一旁包袱里将剑穗取出，系在陵越腰间，道：“屠苏当时心情，与师兄现在心情相似。屠苏当时不想将那隐秘污秽的感情加于师兄身上，师兄是天墉城未来的掌门人，是一众师弟们仰视的大师兄，芙蕖师姐是最配师兄的，屠苏怎能将师兄从神坛上拉下？而如今的师兄，一直不肯让屠苏沾染一丝血腥，不肯亲手为屠苏疗伤，怕屠苏也同你一般入魔……其实，我们二人，都是一样的。”

　　陵越久久不语，半晌才长叹出声，道：“我们，哪是隐秘污秽的感情。”

　　屠苏弯起嘴角，无声的笑起来，扭头看到桌上包袱里放着的草药，眼神一暗，说道：“师兄，想念师尊吗？”

　　“嗯，只是，不便相见。”

　　“师兄知道那日我去哪儿了吗？”屠苏站起身，拉着陵越的手摸自己的衣衫：“这几日奔波，血污了这外衫，原我希望师兄看看，可这次只能靠感觉了。”
　　陵越仔细摸了，除了一丝手感外，丝毫摸不出。

　　屠苏弯着腰看陵越，吻上陵越紧抿的嘴唇。陵越一震，屠苏细细吻来，用舌尖描绘他师兄的唇纹。
　　直吻的陵越气息不稳。
　　离了陵越寸许，屠苏微喘着气细致的看他。陵越能感到屠苏的气息吞吐近在迟尺，脸上竟是爬上了一丝羞赧。
　　屠苏忍不住笑起来，他的师兄其实是那般纯情的呢。
　　站直了身体，屠苏的手爬上陵越的白发，缓慢的顺着，说道：“那日那道士来杀你，我只觉得那时候你我二人毫无生还，师尊来了，他救了你我。”

　　陵越眉头微微皱起，道：“师尊这时候出现，至他于何地？”

　　屠苏心底不由得喟叹，当日与红玉交谈，屠苏就知陵越定然同他想法一般，不愿连累任何人。
　　“师尊将我带回了昆仑，为我治伤才耽搁了与你见面。我想师尊定然会为我们二人设法补救，我无法改变师尊的想法，也不忍心逼他。便求了红玉师姐，求她千万牵绊着师尊，莫要再为我们二人奔波。”

　　陵越伸手握了屠苏为他顺发的手，点头道：“嗯，这样极好。”

　　屠苏由他握着，接着道：“红玉师姐与我说，你做了掌门后，她给你做了衣服送去。你可知道？”

　　陵越却不知。红玉每次都找芙蕖送去，芙蕖未曾言明，陵越一直以为是芙蕖做的。

　　“我这身衣衫，就是红玉师姐为你做的最后一件。在你入魔后。”

　　“他们……”

　　“他们知你入魔，却不曾怪罪过你。”

　　陵越知道屠苏特意将这些事道来，是想减轻他的悔恨之心。可屠苏却不知，自己对于因他入魔一事，从未后悔，从未悔恨。只道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