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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幻生境 正篇 第二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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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无梦魇缠身,饱睡一场。
坐起身直怔愣了好大一会儿,记忆才慢慢复苏。
掀起被褥,自床上而下,刚走到门边,门自己倒是开了。
红玉端着熬好的汤药正推门而入,与欲出门的屠苏撞了个正着,汤药都险些洒了。屠苏连忙伸手接着,微微垂着头,叫了声“红玉师姐”。
屠苏还是十七岁那个年少耿直不知春秋的模样,眉间已没了红色印迹,恍若隔世来形容红玉与屠苏百年后的相遇再恰当不过。红玉长长的叹了口气,绕过屠苏,走到房间内的桌旁,将汤药放在桌上,道:“你师尊下山为你寻些药材为你强身,午饭时间便能归来。你且等着,来把这药给喝了。”
屠苏身上清清爽爽,他不知是红玉为他清理,还是师尊。一时羞赧,硬着头皮蹭回桌边。红玉看屠苏这模样,虽不知为何,倒是觉得好笑,真是一副长不大的样子。
药微苦,也容易下咽。一口气喝完将空碗递给红玉,道:“红玉师姐是和师尊一直在这昆仑山吗?”
红玉微讶异,道:“你房门都未出,如何知道这是昆仑山的?”
“清气这般浓郁的地方,除了昆仑还有何处。”
红玉了然一笑,道:“主人除了偶尔云游外,余下时间都在这昆仑山。”
屠苏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那,红玉师姐和师尊,可知道师兄入魔?”
“知道。”红玉回答完,将药碗收拾好放在一侧,自衣柜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屠苏:“你原先衣服已不好再穿,这是……这是陵越的。”
屠苏将衣物接过,白蓝相间,这是一件便服。
“师尊这里,怎还有师兄的衣物。”
红玉看着屠苏手里的衣物,坐在桌旁,道:“百年前你散魂后,主人辞去执剑长老之位云游,命我在昆仑山此处待他归来。我闲暇无事,时常做了些衣物给陵越送去。这件……是知他入魔后,便再也送不过去了。”
屠苏听完,也不再言语,望着衣物出神。
“我知陵越入魔,百年后入了尘世。究竟在何处,却不知晓,更不知你竟重生。那时,主人已不许我与你二人有任何接触了。”
屠苏站起身,将外衣仔细穿好,道:“我与师兄二人不孝,总叫师尊为难。此次若不是师尊相救,尚不知能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可我知师尊一旦插手,却不好再退。”屠苏双手伸展开来,朝红玉突展笑颜,道:“红玉师姐看我穿师兄这衣服可有何不妥?”
红玉打量了会儿,鼻间微酸,道:“极好。”
屠苏笑着将头发捋顺,道:“我还当红玉师姐会给我一个玉树临风的夸赞呢。”屠苏突然一掀衣袍,朝红玉跪下。红玉惊得站起身,道:“你这是为何?”
屠苏看着红玉,说道:“师尊为我二人操劳不少,如今我师兄为魔,他杀了许多人,已不可回头。我不知师尊有何打算,但是我想了,无论做何想法,定是师尊为我二人来承担。我不愿,我师兄也不愿。红玉师姐,屠苏求你,若师尊当真要如何,定要拦着。”
红玉终是忍不住鼻间酸意,道:“主人要做什么,红玉如何拦得住。”
“屠苏知红玉师姐定有办法。”
“可你与陵越呢?叫红玉我如何忍心?”百年后重遇,竟又是如此一番生死难逃的境况,不胜唏嘘。真不如不见,不如不见。
屠苏对此却已是一副看开模样,微微笑道:“屠苏重生也不过这一世,过一日就是偷来的一日,师兄入魔痛苦不堪,若师尊当真为我二人做了如何代价,我二人便是永生永世都不能原谅。天墉城已对师兄缄默除名,可师尊还是天墉城永记得执剑长老,几百年未落一人口实,因我二人毁师尊声名,这叫我二人如何自处?此次与师尊再见,师尊已是仙界上仙,若因我二人打落仙籍,万死难辞其咎。此列种种,屠苏恳求红玉师姐三思。”屠苏说完,叩首不起。
红玉却是泪水两行,心下疼痛难当。伸手将屠苏扶起,呐呐不知如何言语。
这叫她如何言语?
帮紫胤,至屠苏陵越二人于不顾?帮屠苏陵越,至紫胤不顾?
这般选择,如何做得!
屠苏拉着红玉坐下,知她一时半会儿哪能做出决定。屠苏掂起桌上茶盏,为红玉斟满,道:“这些时候,我与师兄去了许多地方。好似一场梦境,无非是或长或短的梦境罢了。我能重生与师兄并肩,就若师兄执念捏出来的一个屠苏,梦或长或短,总要有醒来一天。这一世我二人自顾携手,万不愿牵连任何他人。无论如何结局,红玉师姐与师尊定要相信,我二人绝无半丝遗憾。”
刚才红玉还当屠苏还是个孩子,这一番言语下来哪能看出半分孩童影子?岁月昭昭,人各有命,活得潇洒与否,只问一句可否有憾?若无,那岂止一个完满即可了结的?
“红玉自当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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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苏身体羸弱,与他重铸魂魄有关。紫胤寻来药材,为他研磨,虽无法根治,却能强固。
屠苏到了丹药房外,看房门大开的师尊正细细研磨药草,这些本无需亲力亲为的。屠苏何德何能,两世都得师尊如此对待,他却只累得师尊为他奔波,无令师尊可值得骄傲的作为。
紫胤仍低头细细的研磨药草,清冷声音却也传来:“你伤可好透?外面风寒,进来说话。”
屠苏迈进房门,道:“师尊为屠苏疗伤,又传了修为,屠苏怎可不好?”
“你今时已不同往日,自是小心为好。”
屠苏心下涩然,伸手取了一侧的石碾,也细致的研磨起来:“师尊,我今日便欲下山。”
紫胤手下一顿,复又继续研磨,许久不言。
“师兄若是醒来见不着屠苏,他只当……只当屠苏恼怒了他,屠苏怕他有何偏激举动来。”
紫胤终是停了手中石碾,放在一侧,直起身子,道:“可有后悔?”
“没有。”
“陵越入魔已深,你已无法阻挡于他。”
屠苏将碾好的药材,仔细包了,才道:“屠苏便伴着师兄,直至……”
紫胤将屠苏手里药材包接过,与一旁摞着的草药包裹了扎好,递给屠苏:“下山后,将这药煎了,每日一服。”
屠苏接过,看紫胤百年未变的容颜,可竟还是能看出他眉间的愁绪,这是以往没有的。屠苏跪在紫胤面前,未语泪先流,似孩童一般痛哭起来。
紫胤静默不语,身后紧攥的拳头暴露他隐忍的情绪。耳边屠苏像个孩子一般恸哭之声穿破耳膜。
师尊二字当于父亲,紫胤一生只他二人,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这叫紫胤如何不难过。仙者,两袖清风无欲无求,这真是最大的无稽之谈。
他却谁也劝不得,陵越执拗看不破红尘俗事,方落入魔下场,屠苏未尝不是。从陵越入魔那刻起,紫胤将自己关在房内三日不出。
那刻起,他失去了两个徒儿。
一个陵越,一个百里屠苏。命格早已看透,却看不破抽身不出。一直当是他们看不破,来来去去,竟是自己。
紫胤离了丹药房,屠苏的哭声却仍未停止。就着紫胤背影,行了三次叩首。
师尊,屠苏太不孝。百年前,三叩首别离师尊,是为大义。百年后,三叩首别离师尊,是为师兄。
愿红玉师姐能长伴师尊左右,叫师尊再不记起他二人,永生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