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境》即墨唯

1、幻生境 前篇

　　他们都说……大师兄疯了。

　　从山下回来之后，陵越就跟魔怔了一样，教师弟们练剑的时候，也会走神。有人说大师兄是因为屠苏不肯回天墉城，有人说是因为屠苏成魔了。

　　芙蕖知道，都不是。

　　掌门也风闻了一些，闲时叫来陵越，想要问些什么。可当陵越端正的坐在自己面前，掌门却又什么都问不出。

　　以前的陵越不苟言笑，处理门派事务端正不阿，虽对自小带大的屠苏有些不同之外，好歹是有一些生气的。

　　现在的陵越仍不苟言笑，却已经没了那些该有的生气。

　　芙蕖回了天墉城，本打算什么都不说的。可见了掌门真人，像年幼时那般，缩进掌门真人怀里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

　　掌门真人紧着追问了几句，芙蕖在哭声中断断续续的说屠苏死了。

　　这话说出来的时候，紫胤真人恰逢出关，正踏入掌门真人的房间内。掌门真人尚未来得及震惊，抬头便看见紫胤真人蓦地惨白的脸。

　　紫胤真人来天墉城已然百年，当真称得上淡泊如水的上仙，百年从未见过紫胤真人脸上有其他表情。

　　而面前这惨白如雪的面庞，让掌门真人竟是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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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胤真人去了陵越处，陵越挑灯手里拿了本书，怔怔的想必一字也没有印入心底。紫胤真人站了很久，陵越都没有发觉。

　　紫胤真人走到陵越面前，平静无波的声音拉回陵越思绪：若你成仙，必有再见屠苏的机缘。

　　紫胤真人生平只撒了一次谎，便是此。他在陵越接了掌门之位之后云游之时，与芙蕖只说了半句陵越若可成仙，我便归来。若不成仙……

　　若不成仙，如何？又如何？

　　【若不成仙，他便成魔。】

　　陵越接管天墉城的掌门之位那日，天墉城上上下下响彻云霄的“恭喜大师兄接管掌门之位”在陵越耳边一遍遍盘旋。

　　掌门大印握在手里，陵越转身看天墉城仙气缭绕，微微闭了双眼，耳边伴随恭喜大师兄的声音里响起小小的一声：师兄。

　　陵越只觉得头晕目眩。

　　师尊说，若能成仙，便有再见屠苏的机缘。

　　陵越其实不信，他亲眼看见屠苏魂飞魄散，瑾娘也说，他难再转世。

　　可师尊，上仙的师尊，他或者有重铸魂魄，再生结魂之术？

　　陵越终是开始修仙了。

　　芙蕖经常听到门下弟子小声抱怨陵越掌门太过严肃，每每站在陵越掌门面前总不由有瑟瑟之意。

　　已然是妙法长老的芙蕖，没了当年那些少女般的娇态和心性。仿若大师兄那样，从亲眼目睹了屠苏之死后，似瞬间老了几十岁，年少师兄妹之间那些天真无邪的过去，都变成利剑，每回忆一次，便生剌一次。

　　芙蕖自己有多痛，她便知道陵越大师兄有乘以十倍的痛。

　　决定修仙之后的大师兄，辟谷之时再也没有意志不坚定的吃过东西。芙蕖其实每日都做了吃食，也不端过去。只坐在陵越门口，陪着大师兄一夜一夜。

　　这世上的结魂之术，怕是当年的东华上仙也未必当真可以。且不说屠苏已然魂飞魄散。大师兄未必信，就好比自己也未必信。但是都这么执着，抱着这一线希望，才能安然度过百年吧。

　　芙蕖不修仙，她觉得人生百年已孤独痛苦，何必不老不死。何必，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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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越做掌门之时兢兢业业，从不因任何理由而倦怠。天墉城在他之手，已有强生兴盛之态。

　　天墉城那些知道屠苏的弟子渐渐已遗忘，似岁月那般无情，日子久了，蓦地提起百里屠苏四个字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年月更迭，那些弟子也隐去，百里屠苏已成为历史，成为天墉城永不提起的往事。

　　都忘了，都忘了？

　　陵越未忘，芙蕖未忘。

　　陵越越是全心投入修炼之时，屠苏的声音越是强烈。那一声声的师兄，叫的陵越心痛难忍。他无法原谅自己看见屠苏魂散之时那无力的绝望，屠苏的每一句师兄都像是控诉，控诉陵越所给他承诺的保护，屠苏曾说，这世上最亲的便是师兄你还有师尊。有师兄和师尊的地方，便是屠苏的家。

　　自己信誓旦旦的给屠苏承诺一个完美的家，可最后呢？

　　师兄。

　　盘腿坐在床上的陵越蓦地睁开眼，头一阵晕眩，待这不适感过去，竟瞧见端坐在桌旁的屠苏，笑着望自己。

　　师兄，屠苏陪你修仙。

　　陵越一眨不眨的看着屠苏，眼前的屠苏不是幻境吧！

　　师兄，你饿吗？

　　陵越头痛难忍，双手狠狠的捂着头，待这一阵的头痛过去，陵越眼前的屠苏，却不见了。

　　喉头一股腥甜，陵越吐出一口血。

　　是梦，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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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芙蕖下山的时候，捡来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双亲皆亡，妹妹亦惨死。本这世间有轮回宿命之说，这孩子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芙蕖却收了他。只因那孩子抬头看芙蕖之时，那眉心朱砂，那眼中似曾相识的悲凉。

　　芙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大师兄看见这孩子，她宁可相信这是转世，这是屠苏。也让大师兄了了那挂念。芙蕖希望大师兄和自己一样，将对屠苏所有的感情，投入到这孩子身上，将执念转嫁。

　　可芙蕖此生最最后悔之事，恰是此。若未带那孩子来见大师兄，也许大师兄……永远活在幻境里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结局。

　　陵越看见那孩子时，原被幻觉痴缠的大脑，反倒清明了一些。

　　屠苏儿时的模样与眼前这孩子重叠，唯一不同的是，儿时的屠苏会笑，会追着自己学习剑术，眼睛很是灵动。

　　而这孩子，像芙蕖说的，宿命的惨事致他已无天真无邪。儿时的屠苏因为丢失的记忆，至少曾经那样开心过。

　　你叫什么？

　　陵越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大厅，原本瑟缩的孩子却反而沉静下来：我叫玉泱。

　　芙蕖会将玉泱当做屠苏，她以为陵越也会。但是陵越却很是清明，眼前这个孩子，与屠苏，根本不像。

　　陵越最终还是收了这孩子为徒，他不想让终日担忧自己的芙蕖失望。

　　他悉心教导玉泱，将毕生修炼悉数传授给玉泱。

　　那孩子倒也不叫陵越失望，日夜修炼，从不懈怠。

　　这点倒是与屠苏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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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陵越的幻觉越来越重，常常看见自己和屠苏在山下的境况，看见屠苏对付狼妖，看见屠苏受伤，看见自己为他熬药。

　　像是在梦境之中，自己成了第三者。站在自己和屠苏之外，看这幻境一遍遍的放。

　　陵越知自己有执念，却未料执念如此之深。

　　修仙最忌心散，旨在修心。

　　陵越知道自己已难成仙，却硬要成仙，皆因所谓结魂之术。

　　原见玉泱心思清明，断不会混淆。如今见玉泱，却是止不住的重叠。那一颦一笑，那一抬眸，一转瞬。

　　玉泱已成人，眉心朱砂伴随年纪的增长，愈发鲜红欲滴。陵越无法再做到见玉泱心如止水。

　　便不再见玉泱。

　　将芙蕖唤来，陵越决定闭关。天墉城事务由芙蕖及玉泱代为接管。芙蕖隐隐看见陵越眉宇之间有煞气，顿时慌了。

　　陵越闭关之时，芙蕖顾不得陵越嘱托，下山去寻紫胤真人。将天墉城丢给了刚成年的玉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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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兄，屠苏漂泊的很是辛苦，师兄来救我。

　　师兄，那日你承诺带我踏遍万里河山的，可还算数？

　　师兄……屠苏死后，师兄定不要伤心，师尊便交给师兄代为孝敬，屠苏，若有下一世，定还做师兄的师弟，师尊的徒儿。

　　师兄，师兄，师兄……

　　一念成仙，一念成魔。

　　陵越日夜受那幻境煎熬之际，在终于醒来之时，眉宇的那股煞气已无法隐藏。陵越拿起手边霄河剑，眼中已无凛然正气。

　　这世上何为正，何为邪？

　　正可以救人水火，邪，可以灭除心底怨恨？

　　我陵越前世为正，后世为邪。正无法救赎，只好用邪来卸除心里那些不甘。执念无法消灭，那便让执念永生不灭！

　　紫胤真人赶来之时，陵越已沦为魔道。这岂不是天大讽刺？紫胤真人意在使陵越修仙，借此参透人生虚幻若无，成仙之时便是放下之日。

　　而如今陵越，想不透参不透，所有执念皆化仇怨，一念成魔。

　　紫胤真人一生只收了两个徒弟，一个痴，一个执。他知屠苏与陵越二人日后的轮回宿命，却仍痴心妄想的更改，果然是一错再错。

　　陵越最后死在紫胤真人剑下，刚逾百年。

作者有话说

　　这章是前篇，独立于整个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