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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四章 变故·新人 ...

  •   八月七日,父亲召我回家。至于理由,哥哥来接我时支支吾吾的含糊其辞,我却也大致听了个明白,爷爷快要不行了。
      回到家,我便直奔卧室去了。障子门是开着的,屋子里满是人,母亲和姑姑的脸上似乎有着泪痕,我却始终没有听到抽泣声。
      我有些木讷,慢慢踮脚走上榻榻米。爷爷见我进来,强撑起身子招呼我走近些,父亲和姑父连忙拿过几只软垫扶着爷爷靠上去,那动作仿佛是捧着一本保存了百年的古书,若是稍有拉扯便会支离破碎。
      抚平和服布料,我端正地坐在爷爷的床褥边。他那双深陷的眼眶里闪着泪花,松弛皱缩的嘴角微微上翘,和蔼却无力地笑着。爷爷颤抖着张了几次嘴,最终拼凑出一句整话来:“小咲,你回来啦。”
      那颤巍巍的,仿佛喉头梗着一口痰一样的声音让我迸出眼泪来。用袖子狠狠抹了两下,然后硬生生地忍住了。
      爷爷想抬起手来,却没有力气,在父亲的帮助下他举着手臂动了几下手指,示意柜子的方向,姑姑连忙爬到墙边打开所有柜门,等待着紧接的指示。“铁盒子。”爷爷断断续续地说道。
      姑姑将盒子递到爷爷面前时,本想帮他打开盖子,却被爷爷挣扎着甩开了,他斜靠在垫子上,抱着盒子拼尽全身力气抠开了盖子,接着用力喘了几口气,又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放进盒子里取出里面的东西来。
      “小咲,奶糖,吃么。”爷爷颤抖着将手伸到我面前,然后缓缓张开,里面静静躺着三颗奶糖。
      我狠狠捏了捏酸胀的鼻子,咽了几口唾沫。
      我从爷爷的手里将三颗糖一并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拨开其中一颗的糖纸,取出乳白色的糖果,然后轻轻放在爷爷嘴边,笑着说:“爷爷吃。”我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下一秒泪水决堤。
      爷爷将糖果抿进嘴中时,姑姑低下头去用袖子遮住了脸。我将剩下的其中一颗奶糖剥去糖纸,轻巧地抛进嘴中,朝爷爷咧嘴笑了笑,他喃喃地念叨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接着又静静坐了一会儿,爷爷吩咐将除我之外的所有人赶了出去,无论父亲和姑父如何的坚持,爷爷都毫不动摇,见状他们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得带着小孩子们一并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我和爷爷两个人了,我便轻轻挪到爷爷身边想扶住他的肩膀,可他却挣扎着坐直了,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还未说话忽的便流出泪来,见状我抽出一只手来扯起袖子帮他擦了擦脸。
      爷爷看着我的眼睛,抽泣着说道:“小咲,对不起啊...咲,对不起...”
      “爷爷,你在说什么,小咲过的很好啊,大家对我都很好,你看小咲还胖了呢。”我用力摆着手,然后微微用力握住了爷爷的手,干瘪而冰凉。“爷爷还答应我要看我成为新娘的,对不对,爷爷不能说话不算数啊。”除了用那种哄孩子一般的语调来安慰着爷爷,我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安定下来,因为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沉稳安静的爷爷要对我不停的道着歉。
      “是啊,我还答应要陪着小咲长大呢。”爷爷盯着障子门的方向有些出神,愣了一会儿转向我,说道:“小咲,去吧大家叫进来吧。”
      “好!”我连忙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对不起啊,小咲。”
      “等着我啊,藤香。”

      父亲他们进入和室的时候,爷爷已经安然离去了。
      爷爷临终时的笑容,不由得让人觉得安宁,那表情似乎是,终于可以去黄泉国找回深爱一生的妻子的幸福感。或许,奶奶早已等在了彼岸花丛的尽头,在那个没有时间约束的世界里,恢复成了年轻的样子,白皙干净的面庞上微微泛着红晕,娇羞着说道:“达也,等你好久了,接下来的路,我们一起走吧。”

      爷爷是临近中午走的,因为前些日子他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急转直下,一家人有了准备,布置上也不会太过手忙脚乱。
      午后的丧事请柬发出后,父亲和姑父便将祭祀僧侣陆续领进了门,开始为入夜的守灵做准备。姑姑毕竟是女人,这种时候已然是双眼红肿泣不成声,只好由母亲和雅子扶着去了内室,平复心情。
      伊岛和结穗是早早就来了,还带着海仁一起参加祭礼。结穗的丈夫中源佐秋是好些年前就去世了的,他们的另外三个孩子也都已经各自成家,海仁是最小的一个,和我们家相处的也最多,这回来送爷爷最后一程也是合情合理的。
      结穗去了内室安慰姑姑,经过我身边时,我抬头望了望她,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些血丝,略陷的眼眶里满溢着悲伤。
      海仁照顾着真春和孝野,我、浩木和拓研则帮忙布置着灵堂。
      我将姑父从照相馆取来的黑白照片摆放在祭坛上,那张满脸笑容的照片和奶奶去世时所用的是一对的,那是他们在我出生那年新拍的结婚纪念照,黑色的和服让爷爷显得精神矍铄,看着那温和慈祥的笑脸,我不由地微笑了一下。“爷爷只是去找奶奶了”我坚信着。

      守灵会除了上原家和相熟的邻居街坊外当然还有星野一家,出人意料的是花冈先生居然带着纯子也来参加守灵,他们明明可以在第二日的“告别仪式”上和其他宾客一起来的,按照花冈先生的话说就是:“竹川前辈一直都很照顾我,希望可以为他守灵,以表哀思。”
      父亲没有推辞,因为这是爷爷用自己的品格和道义换来的人脉和尊敬。
      叶月是极炎热的,但是入夜后的灵堂里却是安静而清冷的,庭院里的蝉鸣此起彼伏却无法扰乱那庄严肃穆的诵经声。我一向是爱莲的,可谈起它们时总会不由得联想起葬礼,那圣洁无暇的花朵浮在瓷碗里,仿佛是引领亡者进入异世的船只。
      看着莲花模糊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时,我忽的流下泪来,直到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爷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再也不会醒来了。

      路旁怒放棣堂花暗澹幽园属汝家欲饮黄泉知命水阴思路陌憾无涯

      守夜之后的答谢宴,大家也是随便吃了些冷食,聊了几句爷爷生前的事情,不久后便散去了。我囫囵地冲了个澡便匆匆回房睡觉去了。
      母亲知道我鼻子灵,除了薄荷冰片和薰衣草以外,我不喜欢浓郁的久散不去的熏香,所以她总是在我房间里放上新鲜的盆栽或是插花。我回到房间时,刚拉开门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清香,窗口放着一株茉莉,开得正好,晚风吹过带出阵阵幽香来,那沁人心脾的味道弥散开来,让我在这燥热的盛暑里慢慢安静下来。
      我不知何时枕在被子上慢慢睡去了,似乎是做梦了,却终究是记不得了。在之后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无法真正意识到爷爷去世了,这种情感既不是悲痛欲绝也不属于后知后觉。现在想想大概是一种习惯吧,习惯了一个安静沉稳的人在自己的身边生活着,然后突然有一天失去了,似乎刚开始也没有什么要紧,但慢慢的你就会意识到他存在的重要性,他的不可缺少,他的独一无二。

      第二日参加完告别仪式我便回到了木魅屋。从出席告别仪式的客人数量及身份看来,我第一次知道爷爷这一生过的如此辉煌,所有人的评价清一色的都是说爷爷待人有礼且讲义气,吃苦耐劳而且从不抱怨,有真才实学并且真诚可靠。
      我大概是从来都没有去了解过爷爷,第一次知道时居然是在他的葬礼上。
      我回置屋的第二天,长谷赶回了家,吊唁后没有停留,吃过午饭便又坐上了开往东京的火车。之后的几日藤萝待我比以前更好了,我所说的好当然指的是饮食方面。
      藤萝大概是知道葬礼这件事的,一次都没有问过我有关回家的事,反而想尽办法让我开怀大笑,我自然是了解她的性子,主动和她说了说整件事的始末。见我情绪平稳,藤萝用了抱了抱我,然后揉了揉我的头发说道:“小咲,要是心里难过你就告诉我啊。”我用力点了点头,笑着说:“恩,到时候可要麻烦你了。”

      实话说,九岁孩子的情感我是揣度不出了,能记住的东西也是少之又少,爷爷和奶奶去世的太早,都是在我初有记忆的那几年,所以那种悲伤不是太浓烈,相反我还坚信着他们在黄泉国过得很好,终于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

      爷爷去世后一个月。
      长月初的天气仍然燥热的让人静不下心来,稍一活动便是满额头的汗珠,尽管白日开始慢慢变短,可是秋日的天空却是万里无云。
      一日,藤萝恰巧放假,我和佐和子吃了早饭正准备和她一起打理花坛和院子,刚出玄关就听见铃娘在门口和一个男人说着什么,那声音我熟悉得很,我们自知不该去打扰,静静地站着。
      我扶着额想了一会儿,忽的意识到了声音的主人,刚想迈步冲出门去,却看见铃娘慢慢走了进来,她手里牵着一个女孩,那孩子和佐和子差不多岁数,当然是没有佐和子那般成熟的,长得却也是娇嫩可人。
      我张了张嘴,木讷讷地拼凑出词语来:“真...真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十四章 变故·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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