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猫传]不老梦》冼池

1、终「修」

　　“卖糖啦！吃糖！”
　　“新出锅的水晶龙凤糕！”
　　“金粟平！入口即化！”

　　“哎呀！你赔我的水晶糕！”
　　“对不起，对不起……”白龙本能地道歉，随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不是白龙已经很久了。

　　黑猫一下睁开眼睛，一道光在金色的眸子中闪过，黑猫起身，舔了舔毛，歪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它拖着瘸了的一条腿，意外灵活地离开了这个破旧的小茅屋。
　　它决定今天去杀掉当今皇帝李适。

　　空海是在半夜被传诏入宫的，他作为倭国最好的驱魔师，来大唐求取“无上密”，同时受召来为皇帝诊治疾病。
　　大明宫冷森森的，四处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氛围，空海的视线扫了一圈，准备入殿为皇帝看病。
　　一旁站着一个红裙宫女，见他来了，轻轻地掀开纱帐，动作优雅轻盈，而纱帐之后是未老先衰的皇帝。
　　空海与宫女视线交错，眨了眨眼，询问了皇帝病症的细节，恍惚间听到了猫叫声，尖锐的声音让他微微皱眉，一旁的宫女表情严肃，却一直没有说话。
　　不过一刻钟，皇帝已经断气，并非病死，而是其他诡异的原因。
　　一旁请他来的人叮嘱起居郎记下皇帝并不真实的死因。
　　空海走出大殿，不禁问道：“刚才那个宫女是什么人？”
　　“是陛下的贴身宫女。”侍卫回答道。
　　空海若有所思。
　　“今日进宫的事情，还请法师忘掉。”
　　“是。”
　　空海走了几步，刚才不愿谎报皇帝死因的起居郎追了过来，道：“陛下不是病死！”
　　空海看着他，点点头：“是。”
　　“你不是法师吗？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空海看了看，问道：“宫中可有御猫？”
　　“没有。”
　　“那就是说，有一只宫外的猫溜了进来，杀了皇帝。”空海捻起那一缕柔软的黑色绒毛，道：“你认识刚才那个宫女吗？”
　　白乐天微微一愣，点点头，道：“认识啊，小宁。”
　　“她平日里喜欢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这些……”
　　“她家世如何？”
　　白乐天没好气地说道：“家世要是好，怎么会当宫女？”
　　“刚才那个宫女不是小宁。”空海淡淡地说道：“只凭那个揭帘的动作，她一定不会是小宁。”
　　“啊？”
　　“看来皇帝并不安全。”

　　白乐天与空海走在街市之上，忽然看到路边有变幻术的人，表演的是种瓜，那瓜蔓沿着瓜架爬升，逐渐开花结果。
　　空海微微挑眉，他早已看出这些都是幻术，只能无所事事地环视周围，恰好旁边有一位红衣姑娘拿着伞，她静静地看着瓜架，眼中带着几分怀念，还有几分笑意。
　　红衣姑娘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人们纷纷去取瓜，只有红衣姑娘默默走开了。
　　空海正要追过去，瓜翁却走了过来，与二人聊起了幻术的事情，他也只能耐心听着，等到接过瓜翁的瓜时，红衣姑娘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知为什么，空海总觉得那位红衣姑娘就是关键。
　　空海捧着瓜走了几步，忽然察觉到一丝违和，低头一看，瓜已经变成了血淋淋的鱼头。
　　“还是中术了……”
　　“这瓜怎么变成鱼头了……我去扔掉！”白乐天接过他手中的鱼头，刚要去扔掉，鱼头又变回了瓜，他又奔了回来。“空海你看！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空海还没说话，已经有人开口，道：
　　“是幻术。”
　　两人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一个红衣姑娘站在二人面前。
　　“你是……”
　　“幻术师。”红衣姑娘笑着走过来，道：“你们叫我临安就好。”
　　白乐天微微一愣，道：“真是个好名字。”
　　“我也这么认为。”临安眨眨眼，道：“你们是不是在调查皇帝的死因啊，我和你们一起行不行啊？”
　　“啊？好……”
　　空海打断白乐天，道：“我想你找错了人。”
　　“哼……”临安双手环胸，道：“难得我想和人搭伙，你们居然拒绝我？”
　　“不是……空海……”白乐天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
　　空海打断他：“你先把幻术解除了，我们再讨论要不要——搭伙。”
　　临安眨眨眼，道：“你感觉到了？”
　　“当然。”
　　“那好吧。”临安晃了晃手中的伞，已经换了一副容貌，或者说变回了原本的容貌。
　　那是怎样一个美人呢？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
　　白乐天盯着她发呆。
　　恐怕是可以与贵妃媲美的美人吧。
　　“现在我可以和你们一起了吗？”她笑盈盈地问道。
　　空海缓缓道：“你的幻术，很厉害。”

　　金吾卫陈云樵家里来了一只怪猫，会说人话，还给了陈云樵一大笔金子，于是陈云樵便夜夜到烟花柳巷找姑娘。
　　倒不是白乐天有意在美人面前自毁形象，要想接近他，接近那只猫，少不了要到这些地方。
　　反倒是临安一脸淡然，似乎早已司空见惯，自如地穿梭在莺莺燕燕之中。
　　陈云樵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他的狐朋狗友，里面传来了男女之间的调笑声。
　　空海与玉莲共舞，临安也是一副笑容，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直到那只猫出现，临安的神色一变，像是哀伤，又像是怀念，这一切，空海都尽收眼底。
　　妖猫抓伤了陈云樵，吃掉了一个人的眼珠，潇洒地离开了。
　　三人走出伎馆，空海冲着临安问道：
　　“怎么样？”
　　临安眨眨眼，道：“还能怎么样，眼珠都没了。好在人没事，我也给包扎好了。”
　　白乐天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

　　“不好了，玉莲晕倒了！”
　　临安与空海对视一眼，脚步匆匆地去了玉莲的房间。
　　玉莲原本光洁的腿变得凹凸不平，仔细一看，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血肉之中蠕动，发出了可怖的声音。
　　临安神色一凛，道：“是蛊虫——”
　　空海接着道：“去拿一块鲜肉来！要刚杀的！乐天，把笔墨拿过来！”
　　白乐天点点头，赶紧去拿空海要的东西。
　　空海看向临安，问道：“临安，你也见过这种情形？”
　　临安沉默了一阵子，微微颔首道：“是的，那是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笔墨来了！”
　　空海没时间追问这些，急忙开始在玉莲腿上写“卍”字，白乐天看着隐隐发光的卍字，颇有些稀奇。
　　等到鲜肉送了过来，临安递给空海一根银针，随后按着玉莲的身体。空海将针刺入玉莲指缝，挤出了一滴血，滴在了白乐天捧着的碗里的肉上，不过眨眼间，一堆蛊虫正在肉上蠕动，惹得白乐天打了个哆嗦，一阵反胃，急忙将那个碗扣在了一旁的炭火上。
　　炭火噼啪作响，发出了什么东西沤烂的声音，散发阵阵恶臭。
　　临安松开玉莲的胳膊，为她盖好被褥，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们走吧。”
　　三人刚刚推开门，看到了一直躲在旁边的陈云樵。
　　原来陈云樵的妻子春琴被妖猫擒住了，家仆也死了不少，他得知空海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师，因此才来求助空海。
　　临安眉头紧皱，想要问什么，最后却没能问出口。
　　几人趁着夜色到了陈府，只见春琴站在屋脊上，衣袂翻飞，轻声吟诵：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白乐天喃喃着这首诗，兴奋之中透露着癫狂，空海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一旁的临安——她垂着眸，似乎是在回想什么。
　　白乐天所写的诗正是杨贵妃与玄宗的爱情故事，名为《长恨歌》，而春琴所吟诵的，正是李白写给贵妃的《清平调》，最有名的便是那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如果这首诗真的是写给我的就好了。”临安喃喃道。
　　白乐天安慰地说道：“临安这样的美人，自然会有人为你写诗的。”
　　临安这次没有笑，只是轻声道：“大概吧。”
　　白乐天见她心不在焉的，便和空海商量着让她好好休息。
　　妖猫解释了《清平调》的来历，只留下了一张猫皮，似乎是死了。陈云樵为了感谢二人，特意办了宴席，春琴跳舞，舞的正是《霓裳羽衣舞》。
　　可就在刹那间，陈云樵神色一变，用披帛勒死了春琴。
　　——“别埋我，地下冷。”
　　白乐天摸不着头脑，感叹道：“还好临安不在，不然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办？”
　　“她不是临安。”
　　“什么？”
　　空海神色冷凝，道：“每次我们叫‘临安’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总会停顿一阵子才应声，虽然很短，但很奇怪。”
　　白乐天被他说得毛骨悚然，追问道：“那她是谁啊……”
　　“不知道，但我想，她和杨贵妃一定有关系，或许是亲属，或许是……”
　　“这……不可能！当年马嵬驿之变，贵妃的亲属不可能活下来……”
　　两人找到了当年的宫女，只知道杨贵妃确实是被勒死的，为了证实这一点，两人又找到了当年倭国在大唐就职的阿部仲麻吕的侍妾，拿到了阿部仲麻吕的日记，里面详细记述了安史之乱之中贵妃的下场。
　　“我们去找贵妃！”空海激动道。
　　白乐天呆呆地看着他。
　　“妖猫已经知道了你在写《长恨歌》，它想告诉你什么！”空海大声道：“你看，杨贵妃的外甥女没有死，她因与皇族有婚约，只是被废为庶人！”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你是说，临安是贵妃外甥女的女儿？”
　　空海点点头。
　　“现在，我们只有找到贵妃，才能解开所有疑问。”
　　两个人到了记载中的贵妃墓地，用力推开棺盖，里面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
　　空海拿着蜡烛躺在棺椁之中，对白乐天道：“乐天，把棺盖合上。”
　　“啊？”
　　“快点！”
　　白乐天用力合上棺盖，空海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个绝望的声音。
　　绝望、恐惧、悲哀缠绕了空海，让他不由伸手大力拍打着棺盖。
　　“怎么了？”
　　空海从棺材里出来，用力将棺盖推倒在地，白乐天立刻看到了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一切都是骗局，没有矢志不渝的忠贞爱情，有的只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一个被“爱情”抛弃的女人。
　　她就在玉床之上躺着。
　　那确实是一张很美的脸，静静地躺在那里也有常人难及的光彩。
　　而且，那张脸，空海和白乐天都很熟悉。

　　“临安！”白乐天奔到她面前，颇有些不敢置信。“这是怎么回事？临安怎么会……临安就是贵妃！”
　　黑猫毛发直竖，看到之前表演幻术的瓜翁，大喊道：“你把娘娘藏在哪里了！”
　　“我从来没有藏起她，只是你守的人守错了。”
　　“你是什么意思！”
　　「临安」一身白裙，撑着伞站在瓜翁身边，道：“你守错了人，也没有守错人，她为你所做的一切，本就值得你去守护。她也姓杨，她叫临安，你忘了她。”
　　“不对……这是幻术！”
　　“之前的你才是真正生活在幻术中。”「临安」带着悲伤的笑容，道：“我还活着……我，我从来就没有被勒死。”
　　黑猫的尾巴极速甩动着，带着焦躁与痛苦。
　　“临安……临安……”
　　“你知道吗？”「临安」开口道。
　　黑猫望着她出神。
　　“知道世界上最厉害的幻术是什么吗？”她带着笑意问道。
　　白龙呆呆地望着她，听着似曾相识的对话，别过头。
　　“就是编织一场永不凋谢的梦。”
　　杨玉环带着笑意看向白龙，道：“白龙，你不该忘记她，你该醒了。”
　　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贵妃娘娘，他该高兴的。
　　可白龙高兴不出来。
　　他回过头，望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姑娘，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他是该想起来了，他从来都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接受罢了。
　　他做了一场梦，一场可以永远守护贵妃、等待贵妃苏醒的梦。
　　而编织这个美梦的是躺在那里了无生机的姑娘。

　　她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幻术师，可以为了心中的爱，连自己的存在也一起抹去，编织了一场梦，奉送给了白龙。

作者有话说

　　准备做一个小集子，把不老梦这一篇收录啦，所以我来修文了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