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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永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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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朝,党派倾轧正盛。
右丞保皇,左丞则图自封帝王。皇帝三十七岁登位,这年四十岁,却如十四岁的孩子般天真,终日郁郁只为求让朝廷和睦、让左丞顺服。
她是十一公主,六皇妃所出,不曾从四姊六兄的身影后走出。她从来被以十一称呼,众人第一次知道她的姓名是在皇帝颁布了滑天下大稽的圣旨之后。
十一公主娴离指婚与左丞。
从此她徘徊于父亲与丈夫之间,双方的争斗一日也不曾停止。
娴离二十三岁自尽,未留下子女,未留下只字片语。只有落满泪水的信纸,被放入棺木与她一同深葬。
她入了冥府,身上泛着温润明亮的光,手中有只上了红釉的粗碗。喝过孟婆汤,她不用再去树林而直接往渡口走。
她的铜钱落在了无法回头的树林中,因而她再一次被渡往深深的永暗津。
小七自小住在空庙中。
庙已有百多年头,漆裂而砖碎,青苔厚厚攀上三尺高,头顶破瓦晴日透光雨日漏水。临近的人家唤她小七——其实取音自小乞,他们偶尔给她微微酸腐的饭食。
乞丐间常争食,也多斗争,却没人欺负小七,只因她真正瘦骨嶙峋、皮肤一分分地红腐。
庙附近有私塾学堂,锦衣的孩子来来往往,她每日空瞪眼看。没有会帮助她的善人,没有会保护她的同伴,她无力活下去,孤零零,至死如此。
共活了十一年,自有知起,小七没有一日不含怨。
榆儿被卖给凸肚的老头儿做媳妇时,才十三岁。她的娘醉酒落水死了,爹爹拿卖她的钱做了路费往南方而去。
她的老丈夫将锦衣玉食全给她。他拿她做远游在外子女的替代,时而叫她建文,时而叫她若菲或者椋儿。他总叫她如他子女一般背诗写字,绣花弹琴,稍有差池便是打骂。
榆儿逃走两次,代价是满身伤,他从此日夜看着她。
六年后当地鼠疫蔓延,官府防疫得力,全镇统共死去不到十人,幸而榆儿与她的老丈夫正在这十人之中。
鼠疫救她脱离人间。
“我累了。”苏穆垂下眼帘,抚筝的纤指停下,划出最后一个颤心的高音。
满堂错愕,倒彩四起,泪水从苏穆的眼角淌下。红灯笼挂在背后,艳红似血。
后来有人这样劝她。“你也太傻,难怪妈妈要打你,怎好在那么多客人面前耍脾气?”
“可他去了京城不再归,我夜夜弹琴娱人为了什么?”她斜斜靠在床栏,背上重伤不好着床,“为何上天这样待我,为何我苏穆命苦至此?我不是耍脾气,而是……累了。”
说话间一阵咳,满巾的血,如绝艳盛开的红花。一顿打,伤了五脏六腑,她等不到来年开春。
古筝蒙尘。
痛与苦在孟婆舀来的甘甜汤水如腹后消失殆尽,她摆脱前世的模样幻化为人形的灵。摆渡人怜悯她,说道:“即便是永暗,也不会绝了你的一切生路。”
可她听不懂,只是好奇而天真地坐在镶着黄金蛇的小船上眺望远远的对岸。
又将是一世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