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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忧患潜从物外知 ...

  •   一夜之间,方步亭似乎已苍老了十岁。他极力端正了腰身坐在椅子上,可握住檀木手杖的那只手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这伤风感冒于人来说本是小病,可连着家里行里一起出事,便再也难好起来了。
      剧烈地咳嗽后,脸上是一片发热的潮红。
      “培东,把崔中石的账拿来我看看。”他说,语调仍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只是已经哑了。
      谢培东抬眉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整理好的账本递了过去。
      方步亭拿在手里,一页一页地翻,速度不快也不慢。翻完之后,却是丢了手杖,瘫在椅子里了。
      “培东,你说我三年前让崔中石来做这些帐,做的对吗?”

      谢培东垂下头,低声答道:“没有别的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方步亭笑了:“是啊。没人能比他做得更好,这行里,哪还有比他还清廉的呢。可他现在是□□,不久就要上南京的军事审讯法庭。”
      那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方步亭的视线转移到那部美式电话机上,良久,开口道:“培东,你说我这个电话,打是不打?”
      谢培东猛地抬头看他,却是说:“行长,就算要打电话,现在也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曾可达查到些什么。”
      方步亭:“是啊,还要等曾可达。可笑我这个北平分行的行长,最后只能用这种方法自保。”

      谢培东忍不住说了:“行长,这是时局,不怪您。”
      方步亭艰难地站起身,谢培东赶紧过去搀扶他,他却是缓缓弯下腰,将先前丢掉的手杖捡了起来,支撑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房门。谢培东在身后看着,目送他。随即又将账本摊开来,仔仔细细地看。

      国防部预备干部局青年校官曾可达临时住处。
      一张方桌横亘在中央,将两张同样年轻、同样阴云密布的脸隔了开来。这二人便是国防部驻北平青年经济稽查大队队长方孟敖和国防部驻北平经济稽查组长。
      同属于国防部,这会却是势同水火。

      “曾督查,刚才你说的什么,我没听清。”方孟敖站得笔直,一双利剑一般的双眼紧盯着曾可达。
      曾可达心下有火,压制道:“国防部有命,驻北平青年经济稽查大队队长方孟敖协助驻北平经济稽查组长曾可达彻查北平贪腐。”
      方孟敖:“是彻查北平贪腐,还是单单只查北平分行,还是要连着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行长全家一起彻查,请上级命令清楚!”他不看曾可达了,目光注视着曾可达身后的先总理巨幅画像。
      曾可达:“方孟敖,你这是违抗上级指令!”
      方孟敖朝曾可达身后敬了一个礼,双腿一碰,掷地有声:“报告长官,我违抗了哪一条上级指令,请说清楚!”

      曾可达差点要被他气昏过去,怒声说:“别忘了你在南京军事法庭的结果还是待定,你还牵连着你那二十多条飞行员的命!”
      方孟敖这才忽的将目光转向他,敬礼的手也放下了,他低沉了声音:“曾督查,我现在以个人的名义告诉你。我方孟敖这辈子,最恨被人威胁,最恨有人捅我家人的刀子,最恨有人拿着我珍惜的人,揭我的疮疤。”
      “方孟敖!!”曾可达终于忍不住一声厉吼。
      方孟敖对他的愤怒置若罔闻:“曾督查,我现在请求上级取消我国防部驻北平青年经济稽查大队队长一职。你也不必说什么违抗指令的话,就算你们不接受,我也不会带着我自己的兵跑去查我的父亲。你们国防部那么多经济人才,竟要我一个开飞机的来查账,真是笑话。”
      他说着,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曾可达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又怒又恼,猛然间想起建丰同志说这个人是个“孤臣孽子”,本是能够化成最锋利的一把剑,有他们驱使斩去这北平的贪腐。这如今这把剑宁可自己折断,也不愿再被利用,方孟敖这个“孤臣孽子”,为何今日变化如此之大?

      天中下起倾盆大雨,一颗颗黄豆大的雨珠子砸到地面上,溅起三尺多高的水花。安宁和平的北平此刻白雾茫茫,这天下下来的似乎不是雨,而是一支支能将人刺得透心凉的箭。
      孙秘书一人孤落落地在这街上穿行,笔挺考究的军装已经淋湿透了,黑色警服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躯体。没有了军帽的遮挡,头发全部淋湿,冰冷的双眼也被这瓢泼大雨浸得更冰冷了。
      大步走着,却是没有丝毫的迷茫。在电话亭前停下,准确地丢入一枚硬币,拿起了话筒。
      “喂,是素贞吗?”他说,一阵寒风袭来,平稳的声线轻轻颤了颤。
      “情况怎么样了,简要汇报。”
      “是,曾可达带了怀疑对象去了西山监狱,正在查北平分行。徐先生已经撤了我的职。”
      他说,依旧是毫无感情的语调。
      “难为你了。”电话那边说,短短四个字,再无其他。
      孙秘书悄悄握紧了话筒:“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待命。”电话那边只有清冷的两个字。
      “是……”孙秘书轻轻放下了话筒,视线掠过白茫茫的水面,电话亭里的身影显得那般孤独。

      徐铁英办公室。
      徐铁英一脸阴沉地看着电话,最终还是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是方行长吗?”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一些,以免对方不会刚听到自己的电话便挂断。
      此刻陈小云正在喂方步亭喝药,看见拿着电话下楼的谢培东,用眼神询问方步亭。
      方步亭:“药放到这里,你先回去吧。”
      陈小云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了。
      方步亭看了眼谢培东,叹了口气:“电话拿来吧。”
      方步亭:“徐局长找我还有什么事”
      “方行长,我们俩这都是被曾可达给算计了。明明都说好了,他曾可达却来抢人,这谁能料得到啊。”

      方步亭敛了神色:“徐局长,开门见山地说,你打电话来想干什么。”
      徐铁英舒了一口气:“方行长说的话,可还算数?”
      方步亭:“我们北平分行,向来说话算数。”
      徐铁英:“那四十七万美金……”
      方步亭:“徐局长,我给钱,你给我人,现在我的人在哪里,我不说徐局长也清楚。如果徐局长能让崔中石出来,那四十七万美金我自然会一分不少地打到党部公司,如果不能,请恕方某无能为力。”
      说完这些话,方步亭便将电话挂了,端起药碗,一口一口慢慢喝了起来。他向来不喜苦涩的东西,此刻嘴里却苦的难以忍耐。

      徐铁英看着被对方挂断的电话,长久地静默了。
      谢培东望着,望着这个与自己十几年朝夕相处的人,在心中长长地叹息了。
      这个人,为家为国殚精竭虑,却为何结果却是这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忧患潜从物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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