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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陆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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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续是东城画画儿的好手,可也只有那一双好手了。
陆续的手指细致修长,指节上有一层薄茧,陆续从不做任何事,连饭都是仆人送到他的嘴上的。
“我这一双手,只用来握画笔的。”望着自己的手,陆续笑着说。
本是纨绔子弟不知人间疾苦的混话,却被他说出了一股淡然,一股本该就是如此的味道。
画家的手,本就该只握画笔啊。
画手该是画画儿时最吸引人了吧,陆续除了那双手外,外貌也就平常,只要那乡间野夫好生打扮,也是可以和他比上一二的,只是陆续一拿画笔,便会迷了人的眼睛。
拿着画笔的他,怎是那样好看?
略显枯黄的长发用只紫檀木簪束着,一身紫色袍,腰间别挂着一只如意玉坠,略显普通的眉眼散发着惑人的气息……
最好看的,还是那双手,细致修长。
一笔就落成的布局,三笔而就的结构,后来的寥寥几笔添上,可以看出大致是个男人的模样。
蹙着眉停了笔,陆续整个人都少了些许生气,画,都是耗精神的。
“少爷今日的好似状态不好,线条不怎的流畅,人物不仅模糊,连精气神儿,也逊了平时几分。”
身旁的小厮也是懂画的,自家少爷停笔,立马就把自己的见解说了出来,有那么丝想要讨喜的意味。
只是瞥了自家小厮一眼,没说什么,心里却在苦笑。
那个人的眉眼,自己这双手,怎生可能画出来?
那日,也不知是梦,还是幻境。
是不见星月的黑夜,陆续的书房点了许多的灯才制住那黑暗,一张宽案上铺了一张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
陆续手里握着一只蘸了朱砂的笔,想要画点什么,却迟迟下不了笔,恍惚间,旁边竟多了一人。
“你是何人?”陆续说这话的时候非常镇定,对多出的哪位好似并没有太多恐慌,不过是把恐惧埋在了骨子里。
而那人也只是嗤嗤地笑,过了半晌才说:“我是你画中人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呢?”
“画中人?”陆续一顿,然后打量一下那人,发现那人的眉眼竟与自己的眉眼有些相似,不过放在那人身上,比自己不说胜了万分,也有千分了。
“我笔下从未画过男子,你必定是走错了……”
“呵……”
那人又笑了,比陆续自己相似却又好看的眉眼,玄色的长袍,随着透窗的风,抚在了脸上……
“你看,那纸上,不就是我的模样吗?”
陆续听了他的话竟下意识的去看了下自己铺着白纸的案子,白的刺眼,什么也没有。
转身一看,那人已经不见,耳边恍惚着还有两句话。
“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以后,你笔下的男子,都会是我……”
“大概是自己眼花了罢。”陆续摇摇头,用自己蘸了朱砂的笔,勾出了一个男人的模样。
那眉眼,与他相似,却又胜了千分。
伸了一个懒腰,把手向旁一伸,陆续的声音略显虚弱:“扶我到园子里走走罢。”
走在雨花石铺成的小路,看着周围清一色的狗尾草,陆续有那么丝想笑,被骗惨了。
是下过雨的夏夜,萤火虫在竹下飞着,陆续又见到了那人。
“你手里的是什么?”
“笔草。”
“笔草?”
“你看这尾巴,可不就像你握的笔?”
走过那条小路,陆续有些想哭,那黑的不见月的夜,自己怎就遇见他了?
“我怎么,他说的,就信了?”陆续喃喃自语着,面前是一片种满菱角的塘。
风划过,有着菱角的清香,陆续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长叹了一口气,缓缓出声:“去把我那画板和颜料拿来,我要好生画……”
终于风不再刮,可陆续头上的那只紫檀木簪却掉了下来,本只是枯黄的长发,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了些许白发夹在中间。
画是耗神的啊……
一幅画的时间下来,陆续变了样子,本就普通的相貌匀速衰老着,那双细致修长的手,竟也长满了褶皱。
“这一次,终于有些你的样子了。”
陆续笑着,蜡黄的面容那么的僵硬,枯槁的身形终于支撑不住,摔了下去。
明明只是一副简单的画。
背景就是那种满菱角的塘,画的十分潦草,有些地方甚至连线的没勾,不过这只是背景罢了,重要的是那人。
没用其它多余的颜色,只是简单的朱砂,一笔一画,行云流水,还是那与陆续相似的眉眼,淡淡的笑着。
好像恍恍惚惚有什么声音。
“你看,我又来了。”
一间布置讲究的寝房,一张黄花梨木雕花大床,陆续躺在上面,明明是骄阳当头的时候,却莫名的有一股寒气从地底升起。
“大夫,吾儿怎样?”陆续他父亲有些无力的问诊脉的大夫,怕是自己早已预料到了结果。
这是陆续在这个月的第三次倒下,一次比一次严重,不知下一次,会不会就是黄土乌木。
大夫只是摇头叹气,有些惋惜,终于将自己的所知说了出来。
“令郎这不是病,是精力耗费太盛,现在时间已经晚了,大补不了,怕是要……”
还是二十一岁,本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作孽成了这般模样,油尽灯枯只是迟早……
陆续从未觉得自己那么累,连眼睛都睁不开,是见不着的黑暗,却又感到兴奋和得意。
你看,他又来了。
“你来了,我看见了,在我的右手边,穿着红色的衣服。”
费了好大精力,陆续才把自己的话说出来,还是漫无目的的黑暗,却又好像看到了燃烧的火苗。
那人只是笑,好似只会这一种表情,手想要触碰陆续,最后却消失在了虚无里。
“你,你怎么,怎么碰不到我??”
眼里的瞳孔瞬间放大了,那个人,竟然触碰自己。
不明白,陆续不明白。
“嘎—嘎——”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陆续竟然听见了乌鸦的惊叫声。
“因为我是你画中人,只有那纸上被你调和的那几抹颜料才是真的。”那人淡然说道,没有太多的情绪。
渐渐地,是蓄了眼泪的笑意,刺骨的冷,连泪都只是一透明的画。
“可是,我明明能听到你的声音,也能看见你!”
那个人,自己能看见,能听见他的声音,却唯独触碰不到,有些难言的寂寞。
那人只是笑,仅有的透明泪水都蒸发。
“因为我是你画中人。”
那人说完这句话,停下了,只是静静的看着陆续。
画中人,画中人,也就那执笔画画的人能见着了罢。
那不见星月的黑夜,他从画中出来,见着了陆续。
风从窗外灌了进来,那人无话,陆续也无话。
陆续的思绪涣散着,想说,却不知该说什么。
那不见星月的夜,他走来,与他说,以后他陆续笔下的男子都会是他,也就魔怔了。
终于,能睁眼了。
耀眼的白光刺激着眼睛,陆续下意识的又闭上了,过了很久,才再次抬手。
“你能过来再进一些么,我想好好,好好生生的看一下你。”说这话的时候陆续想要抬手,最后只是手指动了一下。
从不觉着性命有多么重要,此刻却陆续觉得自己透不过气。
红色的长袍,红色的长发,那眼珠也是红的。
只因为,那陆续的笔上,蘸的朱砂。
“为何你比刚刚透明了些。”陆续蹙眉,刚刚他看见的他,不是这样。
那人想要去用手去碰陆续,却消失在了虚无中。
不变的表情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干笑道:“我只是想让一人好过一些罢。”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
这了。
还没有说完,那人,那人,也就空白了。
“还是这样,一瞬间就没有了。”
他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双手都长满了褶皱,只是说了几句话就消失了。
说不出的绝望,那人今天哭了,陆续却连哭都不知道该怎么哭。
呵……爱上了自己的画中人。
“陆续啊陆续,你果然就是在作孽。”
呼吸比先前顺畅了一些。
尝试着动了动动手,要比先前多了些许力气,咬牙撑了起来。
“好像,我忘记问他名字了。”看着他,消失的地方,陆续笑的有些阴郁。
总有人将时间莫名的说的好长,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陆续不明白,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飞快的流走。
那双本来长满褶皱的手在慢慢的变得平整,连本来枯黄发白的长发也开始变得乌黑柔顺。
总有股春天要迎面而来的感觉,陆续却笑不出来。
雨花石铺成的小路旁边的狗尾草已经长满了草籽,本该好好的等着来年,却被一穿着白衣服的少年下令除了。
陆续就在旁边看着,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
倒是那少年注意到了,问陆续:“这草有什么吗?”
“没有。”
陆续转头看向了别处。
那断不了的回忆。
是下过雨的夏夜,萤火虫在竹下飞着,陆续又见到了那人。
“你手里的是什么?”
“笔草。”
“笔草?”
“你看这尾巴,可不就像你握的笔?”
以后,也就这样吧。
陆续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再拿过画笔,对上门求画的人也只是一句“身体不适”给打发了。
现在的他,连那人也不知该怎么画了。
原先那人的画都被那白衣少年给毁了,然后陆续就发现自己双手的开始慢慢的变的平整起来。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衰老下去,然后枯死。
雨花石小路旁的狗尾巴草被少年下令除的时候,陆续就在旁边看着,不说一句话。
书房里的颜料,也少了朱砂。
只剩下种满菱角的塘,陆续还常常来看,有时候会忘记走。
“少爷,回去吧,今日风大。”
旁边陪着的仆人看不过去,劝着,自家少爷是大病初俞的身子。
“以后,他大致是不会回来了。”陆续定定的说,最后被仆人搀扶着走了。
“我以后,也不会画了。”陆续在心里对自己说。
后来的一年,有人拿着千金来求,陆续摇摇头。
再后来一年,有人拿着美玉来求,陆续笑而不语。
再后来的后来,一白衣青年拿着一朱砂画来求……
陆续的神情有些黯然,最后还是强笑着说:“你也知道,画是耗神的,我不会再画了……”
陆续终于再也没有拿过画笔。
……
时间过了很久很久,久到陆续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
只是一个黑的不见星月的夜,陆续在书房里点了许多蜡烛才制作黑暗,一张宽案上铺着白纸,他手里拿着一只蘸了朱砂的笔。
深吸了一口气,陆续小心翼翼的的在纸上勾勒着。
一盏灯灭了,陆续便再添上,在添了九盏灯后,终于停了笔。
而那执笔的手便成了枯枝。
“你不该这样做的。”
突然灯灭了,带着无奈的话想起。
那人终于再一次出现的陆续身后,那相似却又胜了千分的眉眼,带着担忧。
陆续只是学着那人笑了很久,然后才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忘了问你名字。”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那人的语气里终于带了怒气。
“我只是想知道……”陆续却毫然不在乎,像个倔强的孩子。
“你……”那人定定的看着陆续。
终于叹了一口气,道:“那么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
“快说,我撑不久了……”陆续眼里带着急切。
那人却不急不慢……
“我是你画中人,你知道的吧……”
“我没有名字的,因为,你从没给我取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