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
-
埃里瑟无比疲惫地躺在战壕中。
他的头正靠着土坡，整个身体歪歪斜斜地半侧着。旁边紧挨着他的几个家伙已经没了呼吸。
右腿被之前的爆炸波及，弹片还嵌在血肉里，稍稍动弹就钻心剜骨般痛。军裤膝盖以下的部分已经被血染成了深色，还沾满了泥土和草叶。而事实上不只是裤子，他全身都是如此狼狈不堪。
凌晨时分，天色有些模糊。偶尔飞机从头顶轰鸣掠过，然后不远处传来炮弹爆炸的声音，之后一阵哒哒哒枪支扫射。又归于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只剩下空气里浓重的硫磺味和血液腥臭。
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战役也接近尾声。
一次、二次、三次……他盯着朦胧的夜空暗暗计算着。现在是第十二次投弹——从开始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到现在一片死寂。他无法确定这次队伍中有几个人像他一般侥幸，但以战况来看……十分之一的存活率都算万幸了。
不过，连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他咧开嘴无声的笑了笑，然后眼前突然一片发黑。也许是失血过多，或者什么别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他现在只觉得一片头昏脑胀，眼前的一切都晃动着，还带上了层层重影。然后便是一片嘈杂。模糊间，他还听到有人喊自己。
是克里斯蒂么……这姑娘怎么跑这儿来了。他迷迷糊糊地想。
等埃里瑟再度睁开眼。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担架上，右腿已被层层白纱包裹起来，疼痛也减轻了很多。周围一个个披着白色大褂的身影正在忙碌着，还有不少跟自己一样的伤员。
“……你醒的可真快。”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声音的主人看起来比他年龄大一点，不过也大不到哪去。估计也是一样隶属少年师的。
“我在死人堆里发现了你，然后就把你扛回来了。”对方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金发，“说真的你当时差点儿没命了……现在感觉如何？”
他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
“那就好……话说回来，老兄。你叫什么名？”
“埃里瑟。”出于礼貌他有些艰难地从担架上抬起身，朝对方伸出手。
“……菲尔。”
对方轻轻的回握“……噢对了，你是跟着宪兵新来的那一批吗？”
他点点头。
“这样啊……”对方的脸上带着点儿了然的笑容，耸了耸肩
“我比你早来大概两个月……有什么不知道的事情可以问我。”
--------
1944年，欧罗巴战场的争端已进入白热化。同年4月，元首签署法令同意将两万名1926至1928年间出生的十五六岁男孩正式投入作战。并颁布奖令：若在战场上立功可得到十字勋章，17岁即可加入宪兵。
这个命令大多是在学校家长会上宣布的。在告知父母们这一消息的三天后，男孩们便套上了对于他们来说过于肥大的军服，一批批送上开往战场前线的火车。
南坎萨罗的小伙子们是最早到达前线的。他们在经过简短的新兵欢迎仪式后，便马上开始训练并分组安排任务。
埃里瑟和另外几个人被一同调往高射炮台。他负责探照灯的操作，两人一组。与他同组的是一个有些瘦弱、脸上带着雀斑的男孩，叫斯蒂芬。
斯蒂芬因为个头瘦小，那身军服穿上去比别人更滑稽。裤子松松垮垮像是随时要掉下来，屁股后还老拖着一截长长的腰带。而他似乎因为这点有些害羞，甚至不怎么敢跟人说话。
不过，埃里瑟渐渐和斯蒂芬熟起来后才发现他其实热爱恶作剧。
……于是他们开始每天轮着帮对方逃过课程，或者往欺负新兵的家伙床上放节肢动物，要不，就把谁半夜说的梦话抖漏出来，闹的人尽皆知。
“说实话……我可不止一次听你作梦喊克里斯蒂了。”某一天斯蒂芬突然笑嘻嘻地凑到他旁边，声音压低“克里斯蒂是谁啊……女朋友？”
他摇了摇头，感觉脸有些发热。
“放心，我可不会告诉别人，”斯蒂芬摆摆手“不过，你就跟我讲讲克里斯蒂呗——”
……有什么好讲的，他跟克里斯蒂只是从小认识的朋友。
只不过克里斯蒂跟别的女孩不一样，一点都不“淑女”，十几岁还自告奋勇爬到松树上掏鸟窝……他想了一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就简单描述了几句。
得知不是女友后斯蒂芬有些兴趣缺缺的样子，很快又转移注意力到别的地方去了。
大概是因为最近敌人都没什么大动静，补给品比以前要多。只不过发给成年士兵的是烟卷和茶叶，到了他们手里就变成糖果。
对这一点斯蒂芬不止一次跟他偷偷抱怨过，理由是那些老兵总是嘲笑：“孩子兵就是孩子兵”。
似乎是由于家长和教师们的抗议，政府不得不在军营里给他们继续上中学的课程；因此埃里瑟他们每天早上都要在由仓库改造的简陋教室中上课。而除此之外，他们还每周都有3.5公升的牛奶供应。
这让埃里瑟有种还在学校的错觉。
过段日子后斯蒂芬就被安排到夜间值班。在分别之前斯蒂芬还嘟嘟囔囔的跟他抱怨夜间班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多么讨厌，随后便一脸难过的对他表达不舍之情。
“记得要帮我偷偷带点面包！”斯蒂芬郑重地嘱咐他。
平静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月。某天夜里他正睡得迷迷糊糊时被突然被急促的警报声吵醒，和其他新兵一样手忙脚乱的套上军服和枪支弹药。然后接到直接前往最前线支援的命令。
他感觉身边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他也是。毕竟枪支拿在手里都快半个月了，这群年轻人早就跃跃欲试，但却还没机会发挥它真正的用途。
而且，谁不想像个英雄般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呢？
“乌拉！！！——”
这群十五六岁的尖嗓子准军人欢呼起来，眼里无不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就像胜利在即一般——
但是，在那之后的具体发生了什么。埃里瑟却觉得几乎像梦境一般迷乱。
只记得周围一片混乱，流弹横飞。然后他有些茫然的跟着队伍左冲右撞，甚至连手里的枪支也忘了。一同行动的另一个男孩上一秒还有些激动地咬着下唇把枪瞄准敌人；下一秒就被子弹穿颅而过，无声无息倒在地上。
队伍瞬间被冲散，他慌乱中躲进了一个战壕。再之后，他便目睹了战壕里的另外几个男孩一个接一个的，变成一具具毫无生息的尸体。
而他为了躲避敌人的眼目和扫射，甚至不得不把尸体一具具拖过来，屏住呼吸蜷缩其中。
他缩在尸体堆里不敢动弹。然后看到不远处的一个金发男孩腹部已经被血染了一大片，正艰难地向战壕挪来。
一寸一寸，慢慢越来越近。
但过了一会，男孩就像是彻底脱力般在离战壕只剩两三米时停了下来。
……Help me.
明明是炮弹震耳欲聋的战场，但他却分明听到了男孩蠕动着嘴唇发出一句沙哑的呼救.
那声音微弱无比，却比什么都要清晰。
他用手臂艰难的支起身体。然后望见一滴眼泪从男孩眼角溢出，在沾满泥土和血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有些滑稽的痕迹。
过了一会一枚炮弹呼啸而来。紧而随之是巨大的爆炸声，满目是泥土和血肉炸裂四溅的景象。然后，周围彻底归于一片死寂。
没有炮弹声。没有呼救声。
他维持着姿势一动不动。死死盯着男孩被炸的肢体分离的尸体，沉默了很久。
-
-
再然后，他便在担架上醒来了。
“……你醒的可真快。”旁边一个高个子青年挠了挠那头乱糟糟的金发，
“……我在死人堆里发现了你，然后就把你扛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