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万水千山》潇翎妃

1、上穷碧落下黄泉

　　“尽管你的表现非常出色，但是——”满脑肥肠的用人单位主考官犹在喋喋不休，应聘者已经第一千零一次懊悔为什么会鬼迷心窍般来这里面试。

　　从没听说过哪家广告公司会布置成明清古装恐怖片特有的廉价造型的！更没听说过哪家不涉及宗教的正常公司会派一个穿道袍的死货嬉皮笑脸嘲讽全开！自称“方外人”，道号“空虚子”，死胖子，你妈妈喊你回家喝妇炎洁！

　　出于礼貌，应聘者没有打断主考官这番不着边际的嘲讽。熬到死胖子终于“但是”完了，她冷笑一声，扭头就走。姿势倒是足够美观，但大概真的气急了，她在离门还有一尺的位置提前拐弯，直接撞到墙上。

　　还没等觉得疼，墙壁泛起一波波涟漪，晕头转向的应聘者一头栽了进去。
　　数息之后，墙壁恢复正常的廉价的金光闪闪的样貌，满脑肥肠的胖大道士摇摇头，无奈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这么沉不住气。想招聘一个合适的新人怎么就这么费劲？”

　　******

　　青山碧水，落英缤纷，芳草佳木，蝶舞蹁跹。低矮的灌木丛中，突然出现一名以惊艳的太空步式从天而降的雕像。

　　高五尺零一寸，至宽处尺许，厚不足尺，似是一娉婷女娇娥，身段端地是玲珑有致，可惜五官尚未雕琢，白板一片。

　　风吹日晒，雨淋雷击。石像渐渐生了青苔，藤蔓缠绕，有一水虺产卵于足下，随后离去。又一阵大风来，石像由直立状态变作平沙落雁式，继而卧倒。诸卵皆破，唯有一枚滚落到石像胸前丘壑处，侥幸生还，并因祸得福，破壳而出时得一遮风挡雨的避难所。

　　某天东方既明，已经长到尺许长的水虺遇到了它在榣山的唯一一位挚友，温和沉静乐天知命的太子长琴，古剑奇谭的故事由此开启。

　　太子长琴第一次来到他无数次梦见的榣山故园，见到与梦中景致别无二般的榣山榣水，心中喜乐，流畅的乐谱跃上指尖，拨动琴弦便自然流露。

　　一曲终了，水虺从石像之下爬出来，打量太子长琴片刻，落落大方地赞美了他的琴声，顺理成章地搭讪，约好在这里常常举办个人演奏会。一仙一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结识，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悭臾一日日成长，忽有一日与太子长琴约定待它修炼有成，定要顶着挚友太子长琴全地图双飞长期游，太子长琴正要笑应，树丛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双眼睛同时望向声源，见一名身长五尺一寸、身材玲珑有致的女子，茫茫然回望他们。

　　太子长琴以袖掩面，没有敌意，所以可以考虑非礼勿视。

　　悭臾尚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惊喜道：“咦，你活了？”
　　女子懵懵懂懂回复道：“咦，你活了？”

　　悭臾有点不高兴：“你叫什么名字？”和当年初见太子长琴的问题一模一样，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改。
　　女子浑浑噩噩回复道：“你叫什么名字？”

　　悭臾怒了，眼看就要发起攻击。偏那女子浑然不觉，只会模仿人言。

　　太子长琴看出些许门道，闷声笑道：“悭臾勿恼，万物化生初开灵智总是浑浑噩噩的，慢慢教她就是。她可是你每曾提起的那具石像？”
　　悭臾还没来得及回答，莫名其妙变成石像若干年，日日受妙纶仙乐感化，终于重新破壳而出却脑子发僵，干了半天傻事的女子怒道：“你才是石像！”

　　太子长琴一怔，反驳道：“我非石像，本体实乃这具凤来琴。”
　　女子变成石头很多年的脑子转的依然不快，半晌方回复悭臾的上一个问题：“王矫情，我叫王矫情。”

　　悭臾看出来这女子确实傻呆呆的，也就不生气了，大慈大悲地饶过她这一回，自我介绍顺带介绍了太子长琴。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太子长琴越来越忙，据说是诸神准备搬家导致，不过还是记得在下一次来榣山时给王矫情带一套仙力化成的女子衣衫——哪怕原来是穿着衣服的，风吹日晒雨淋雷击这么多年，即使衣服的布料是羊绒毯，也早就重进步入生态循环。悭臾修炼一日千里，用不了百年就能化蛟。王矫情还没太告别石像生活，常常维持一个姿势静止不动，一两个月不在话下。

　　太子长琴弹琴，悭臾起舞，王矫情击节而歌，怡然自得。
　　好感度就是这样慢慢叠加起来的，感情也是。

　　悭臾发誓它装睡的时候，能看到他们并肩携手，十指相扣。喁喁细语时，说的是什么从来不肯说给它听的秘密？

　　离别的时刻突然就到了。太子长琴要随着火神祝融上天，悭臾化蛟离开榣山，王矫情穿着太子长琴相赠的杏黄裙衫静静伫立在榣山水湄的一块天成石台，仿佛与石台融为一体。微风徐来，拂起她的发丝衣角，若木扬花，点缀在她身畔。

　　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了，时间一年一年在流逝。
　　空荡荡的榣山，依然寂静无声。

　　太子长琴回来过这里三次，悭臾不知所踪，王矫情又变成了石头。天上事忙，忙里偷闲不易，他只好将故园放在心底，琢磨着下次有空就回去，却一直没有功夫。

　　******

　　不知多久过去了，榣山上一台石像动了。她抖去身上的藤蔓枝叶，拂去遮挡视线的蛛网，捋一捋已经长到水里去的长发，纵身一跃。

　　三个时辰之后，她爬上岸来，拧干长发，大声喊道：“老子活过来了！”

　　可喜可贺，穿越之后五百年，王矫情女士终于重新回归人类范畴，包括智商。

　　她做出的第一个决策是：“我得出山看看外面现在什么样，妈蛋当初为什么要去面试呢？太子长琴和悭臾都跑哪儿去了？算了有缘再见。”

　　三天后，她愤怒地坐在榣木的枝桠上，思考到底怎么才能离开这个四面是水的鬼地方。没等她思考出个结果，太子长琴回来了。

　　飘渺虚无，身染鲜血，望着她（和榣山）的眼神是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欣喜。

　　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人型生物的王矫情瞬间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噗通噗通剧烈跳动，扑过去就要拥抱他。

　　扑了个空。

　　发生了什么？太子长琴你不是仙人么怎么变成鬼了？

　　太子长琴含笑不语，绝口不提重遇悭臾以来的意外重重。他的本体被毁，想弹琴都没办法。王矫情还处在见到故人的狂喜阶段，二话不说就去伐木制琴。榣山上有的是榣木，除此之外的各项材料一概没有。太子长琴也不挑剔，任王矫情各种退而求其次，耗时十多天才得了一具勉强说得过去的榣木琴。

　　欣欣然叩弦，按宫引商，准备完善那曲未竟的乐章。
　　苍白的手穿透了琴弦，穿透了琴座，一直按在了自己端坐的膝盖上。

　　王矫情怔住了。
　　太子长琴飘渺的身形愈发飘渺。

　　王矫情离开反应过来，瞧着太子长琴的眼睛，认真问道：“去投胎，我抱着琴去找你，每一世。”
　　太子长琴脸色缓和了些，虚抚琴弦，静静道：“你可愿意学琴？”
　　王矫情点点头，严肃至极：“不敢请耳。但是你先去投胎。”
　　太子长琴仰望碧空，云卷云舒，白衣苍狗，晴日正好。

　　“投胎之后我何尝还是我？莫要寻我，我定是不信前生今世种种的。也罢，你学会这一曲我便去。”
　　“好。不让我去找你，你要记得找我，不然我不学。”

　　失了本体的琴灵一顿，颔首笑道：
　　“诺。”

　　******

　　王矫情到底没学会这首《榣山之音》，太子长琴终究没有机会投胎了。

　　血涂之阵，龙渊部族掌握着的抽取魂魄加以利用的邪法。凡是经历血涂之阵的魂魄，再没有机会进入轮回之井、投胎做人，只能等命魂魂力散尽，化作天地之间一抹荒魂，随风逝去。

　　虽说活了个天长地久，王矫情的战斗值与穿越前一般无二，龙渊铸剑师角离一棍子放倒她，不费劲。心满意足地握着铸魂石，仙人魂魄铸剑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本想顺手把王矫情带回部落里当个奴隶，没想到她变成了五官模糊的石头，与山石连在一起。

　　算了，也不是多重要的玩意儿，扔了也不可惜。
　　王矫情躺在自己的鲜血中，身下护着那具榣木琴，与榣山渐渐融为一体。
　　一尊石像缓慢地站起，怀里抱着承载着满满的记忆的一把琴。
　　时间变换，沧海桑田，榣山渐渐消泯于历史的长河之中。

　　******

　　太子长琴魂魄生生分离，命魂四魄铸入焚寂凶剑，二魂三魄逃逸，从无意识到有意，开始以渡魂邪法求生。
　　渡魂的一大副作用就是记忆缺失混乱，时间越久，古早的记忆失落越多。

　　夏商与西周，东周分两半。春秋和战国，一统秦两汉。
　　三分魏蜀吴，二晋前后延。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

　　将榣山、悭臾、火神祝融等等往事故人几乎悉数遗忘的那个人，在一场水灾过后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五官模糊的一尊女子石像，弹奏着人世间早已散佚失落了的《榣山之音》，声声质问，宛若子规啼血：“何时而来？为何不来？”

　　他突然想起了谁。
　　去找她。

　　大灾过后必有大疫，水灾过后的那些难民饿殍，与他又有何干系？那毫不留情地斩杀了前去寻亲的他的一家，卒于此次灾难，纯属咎由自取。
　　将手头的一切丢下不理，他循着梦中呼唤的那个声音，一叶扁舟，出海越洋。

　　******

　　穿越风，穿越雨，穿越万水千山。他突破千难万险重回故园，只见榣山已成遗迹。

　　灰扑扑的残垣断壁中，那杏黄裙衫的女子背对着他抱琴而立。猎猎的罡风里，她长发乱舞。

　　他一笑，温和沉静道:“我回来了，日后再不分离。”满以为她会轻轻“嗯”一声，仿佛从未有过不得见许久的时光。

　　孰料刚把手搭在她肩头，她便化灰随风而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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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种下一颗种子，终于结出了果实，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2014年11月11日，节你们慢慢过，作者去找夫人虐（单身）狗了~[再见]